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知道是我的错。”在男的把话说到结末时,女人说,“如今我全承认了。”
“我并不是说你错。你做的事正是一个聪明女子做的事。
听人说是你同他来往,我就知道结果你非爱他不可。他有可爱的地方,这不是我说醋话。一个女子同他除非是陌生,只要一熟就免不了要感觉到这人吸引的力量大。我也知道你并不是完全忘了我。不过我说过了,我不伟大,我是平常人。要我不感到痛苦,要我在知道你每一次收拾得很好时便是去赴那约会仍然不伤心,怎么办得到?“
仍然作苦笑的他,其实心中已经爽然泰然了,他说,“你说你的吧,我们这样一谈,一切便算一个梦,全醒了。”但他眼睛却仍然红着。他听她的话。她用一个已转成了喜悦调子的话为他说。
“我明白全是我不对。认一千次错也不能赎回这过去行为。我看到你为我受苦,然而我又复为你苦着的样而受更大的苦。我在这类乎生病的情形下我想到死的。我一死是万事干休了。我不明白我有什么权利和希望可以仍然活在这世界上。我不恨别一人,只恨我自己。我恨我是女人,又偏偏不能够见了可爱的男子时竟不去爱他。我又并不是爱了他就不爱你,就在他顶热烈的拥抱中我那一回会忘了你呢。他吻我,我就在心上自己划算:唉,多可怜的芝呀!倘若是知道了这事,不是令他伤心么?他要我到床上去,我就想到离开那个地方,但是我不能不为那谄媚的言语同那牙色的精致身体诱惑!我如他所求的作了使他满意的事以后,我就哭,我想起一个人在办公桌上低头办公的你,我哭了。我就悔。我适间用了五分的爱便在后来用一倍的恨。但这又没有用处。我不能在三天以后再来抵抗第二个诱惑。他是正象五年前的你一样全个身心放在我这边。他也并不是就对你全不置意。正因了我们作的事是不大合情理的事,他怕见你。你们的友谊因为这件事完全毁了。他可怜你,然而这消极的可怜不能使他放了我,因为不单他爱我,我也是爱他。我知道这样下去不是事,就劝他结婚,没效用。你要我怎么办?他要我一个礼拜去他那里一次,我是照办了。他要我少同你为一些小事争执,我是不在他说也就如此办了。他还要我爱他不必比爱你深切,这里我不能作伪。我爱他,用我的真心去爱他,我在此时是不用再讳的。但一个情人的爱决不会影响到丈夫身上。
爱不是一件东西,因为给了另一个人便得把这东西从第一个人手上取得。同时爱这个也爱那个,这事是说不完,只有天知道。我在你面前为你抱着时我当真有多回是想到他,不过在他的亲吻下我也想到你。我先一个时节还是只觉得正因了有他,我对你成了故事的新婚热情也恢复了。我感觉到有一个好丈夫以外还应有一个如意情人,故我就让他恋着我了。
……“
…………
一
切都说了。一切的事在一种顶了解的情绪下他听完了太太的诉说。他觉得他先所知道的还不及事实一半。她呢,也自己料不到会如此一五一十的敢在他面前说完。两人在这样情形下都又来为自己的忍耐与大胆惊诧。他们随即是在这无人行走的冷道上并排走着,转到假山上去了。
“芝,你恕了我吧。”
“你并不作了别的不应作的事,我怎么说恕你?”
“这事算一个顶坏的梦,我知道他不久就走,以后我想我们两人便不会为别的——”“他放你?我恐怕他不恕你。”
女的听到这话,就靠着男的肩说这不是那么说。她又问他:“那你恨不恨他?”
“你要我恨他,我就照你的方法恨他。”
太太羞羞的说,她要他爱他。是的,一个太太爱上另一个男人,也有要丈夫还跟到去爱这男人的理由,这理由基于推己及人。然而他却答应照办了。
他们回家去吃饭时,象结婚第一年一个样子。但是她却偷偷悄悄的把一天情形写信给那个另外的他知道,还说以后再不必羞于见她的丈夫了。
一九二七年十二月在北京
。。
沈从文集…小说卷2喽罗
生小说_网
“好,你做得真好!”说话的是个小伙子,脸儿白的,身个儿在他年龄上算起来是高了点,但这山竹笋子抽条样的发育,却形成了他的美观。他是在夸奖我哩。
什么样东西做得真好?我不说,看大家猜。
有人会说这是在讨论文章。不是的。关于这人同我的一切,到此时,本身已成一段故事了。让我来说这个故事吧。
那时我正在用一把笨重方头凿子雕琢一个木人头。我不瞒你们,在过去我的某一时代中,我对于一个木匠的兴趣,是比拿笔真要感到好玩许多的。若果机会给了我另一条路,也许我这个时节,已在我们乡下做了多年专门雕佛像的大师傅了。我承认我的才能若果是向雕刻那条路走去,比之于做文章也还容易见好一点的。这不是自吹。但是,到如今,你就送我一把德国式的精致方头凿,一段削得四四方方材料合式的洋橡树,我可不能雕成木傀儡的样子了。时间隔久了,我把我的手艺全丢了。如今我是只能拿笔来雕这社会各样面孔形象的一个人,且总雕得不如意。我想起过去,真有点儿惨。
我是一匹肥羊,别的人是这样硬派下来的,其实并非征求了我同意。正经话,我成了“肥羊”了。这名词,象有点滑稽。每到冬天我们住在北京不拘那一块地方,不是都可以见到一群或一只毛长长的身体胖胖的绵羊么?有些人,无事闲着闷得慌,走到东四、西四或别的有小馆子的门前,不是就有杀羊剥皮的热闹给瞧一个饱么?我就是那类羊。虽然我身体还比如今瘦小很多,但人家是把我当羊看待的。不一定剥皮,也不一定要杀,但只一种,吊上山来。家中不出钱,可不成。其实照我的意思,象近来常常因了馆子不赊账的缘故,终日要挨饿,到了节期又得躲到街上去,怕见寓中掌柜的脸孔,倒不如那时在山上做肥羊,受他们喽罗善意的款待,每日用白煮鸡汤泡大米饭吃,日子好过的多多了。我相信,除了少数卖卤鸡铺子中的人或者比我多吃了些鸡以外,我敢说,我那年吃的白鸡比任何人都多!每日吃,过早是,午饭是,晚饭是,消夜也是,一直吃五个多月。若是家中不即赎我,恐怕我还要吃一百两百鸡,那是无疑的。我不明白别一个被山上大王硬派为肥羊的人,关在山上时,是不是也有这样款待。
实在说,结果,家中只花五百串钱就放我下山转回家。照近来鸡的市价来作价,以每日一公一母两只鸡来算,我就已经扳本了。就是住公寓,半年来,也就不止此区区数目。还有一件事,我得在此说说的,下山回到家时,家中人见到都说我胖了许多。被人当成羊看待,渐吃渐胖也是平常事。不过我的朋友住医院三个月,出来瘦得象猴子,使我想起另一世界,又不禁神往。我是想找一句两句俏皮一点的话来批评这肥羊生活的,半天却觉得竟无一处能令人引起坏的印象。山上大王气派似乎并不比如今的军官大人使人怕;喽罗也同北京洋车夫差不多,和气得要你一见了他就想同他拜把弟兄认亲家,这我有什么法子可想?我不是不明白我们做百姓的人,在过去,有被县太爷冤枉打了二十个板子,爬起身以后,还应叩一个头,说是“谢老爷恩”;直到如今,也有随时颂扬政府官吏的义务。讽刺了国家委任的官吏有罪,夸奖落草的英雄便有暗中宣传什么化的嫌疑。
但我没有法。当时我家中不敢请官家为我报仇,只是怕麻烦官家,并无别的用意。如今,我倒很愿意先筹这一笔款子,送到山上去,请他们收容我,伙食比先前开得稍差一点倒无妨,倘若是还有这样一个地方的话。五百串南钱,按最近北京洋价折合,约在一百二十五块钱左右,这比我住五个月公寓用的房饭钱还要少好多。就是到西山卧佛寺一类地去避暑,也未见得有那山上的凉爽。我眼前一点儿咳嗽病,一到那有大王住的山上去,也会自然而然告痊的。算起来,真是太划得来了。并且若是这种招待所在北京附近设得有,我还要劝我的几个朋友不妨也去祝因为这样一来,不单我们便利,也省得警察厅许多的麻烦——做肥羊的人一多,公寓中住的人就会少,公寓中人一少,清查容易,就不怕再隐藏革命党了。……有了,我得说我的故事,笔一纵,就溜到别的事上去,类乎在同法律开玩笑,这是不对的。要我管理一枝笔,不如管理一把凿的容易,我才说过了。请你们看我雕的木傀儡吧。
这是一段柚子树。我在那上面刻了一个半身像。我暗中是传照朱五哥(二大王的名称)脸孔下手的,不过脸部刻成时,我就觉得这全不象他,与田大哥(大大王的名称)反相近了。相近,也不过鼻子同眉毛部分略相近而已。然而一为三傩见到时,就大声的笑,说是“简直是大哥”。不久其他几人全知道了,围拢来看的结果,硬说是为大哥雕就的。体贴人情的本能我是存在的,我将计就计,便说是特意描着大哥刻就的,不很象,但改正一下或者就对了。
当大王让我在他吃饭的时节在他面前取样时,我把大王鼻子耳朵口及下唇的线全给修正了。这一来,我想着我以后会成一个雕刻家,我高兴的很。我把家中母亲同大姐二姐忘记了,只一心一意雕那段木头。我相信,设或当到那时像还不完工,家中就已派了帮工老廖来赎我,我愿不愿走还无把握的。
眼看头是大体一定了,我就用力把那段木头按到膝上去,刻画肩部的衣襟。大哥头上原是挂有一条银链子,我又小心小心去雕浮起那颈链。看的喽罗比我还出神,尤其是三傩两兄弟,都不离开我,凿子一有毛病,三傩就差派四傩去磨。一个外山喽罗来到这里时,三傩就从我手上攫过那段木头去给人家欣赏,我从这中就得一些比喊我为少爷以上的亲热体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