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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说瞎话!你以为我看不出么?她是在爱(这字说得特别轻)一个人,我敢同谁打赌。不信我就去诈她。”
“谁?”
“还故意问!你不明白吗?你要故意如此,我就去告琫小姐。琫小姐就会为你们嚷出来。这事你能瞒我吗?”
菊子说了就要走,我却把她抓住了。
“不要走,你应当帮我的忙才算是好人!”
“我是专帮别人的忙……”
“你又酸。我一见你说出许多话,我就深怕你会使她不愉快。何苦?在别的事上,我能帮你忙时我也帮你的忙吧。”
“我有什么要你帮忙?我又不——”
“你不,你同七弟事,我一本册在心中。你以为我不知……”菊子不愿意听完,就跑了。
房中剩下我一个人。妻的相片平置在桌上,捡起仍然藏到箱子去。妻没有能帮助我抵抗外来爱情的攻袭,反而更叫我朝坏的方面走去。
菊子真是一个不得了的聪明人,不期望她就能看出我们中间的关系!然而菊子同时有菊子私事,我也全知道。大家会意各行各的事,或者,不会有谁来妨碍谁吧。
又来了,悄悄的,幽灵似的,先是出现一只手,一个头,……“菊子呢?”不即进,先问。
我答应,还是问菊子,不进来。这全是借故。也许她就明明见到菊子出了我的房,这来是有另外一种意思在。
“进来吧。”我也不说在,也不说不在。
就进来了。怯怯的,异样的,慢步走进来,使我气略促。
我望她,她也望我,是用某一次吃饭桌上那种望法。她很聪明的装成大模大样走到桌边来,用手扶着坐椅背。我们之间是有一张椅子作长城。有保障,她颜色便渐渐转和了。
“请坐呀!”
“我来找菊小姐的。”
我只笑。这明明是瞎说。“找菊子?有什么事?”
所谓“无语斜睇使人魂销”者,她是灵动的有生命的为这句话加了一次详细的解释。我临时想出我这两臂这一刹的义务所在,在一种粗卤的略使她吃惊的骤然动作中,她便成了我臂里的人。不用说,我这时懂得我的嘴唇应当做的事。
“你这是怎样啦?”
我不答,就用我的嘴唇恣肆的反复的动作为我解释这应答的话。
“人来了。”她将手来抵制我的头。
“不,谁都不怕!”
我怕谁?这又不是一件坏事情。在别人臂弯中抱着睡了五年六年了,只是这一时,难道就是罪过么?我相信,若果这时菊子或者七弟来,我还仍然是这样,手是不必松。我做的事算是罪过么?我年青,她也青年,一同来亲嘴,庆祝我们生命的存在,互相来恋爱,谁能干涉?
一
。zisemeng。 紫色梦】
个人,终于是哭了。我明白,这绝不是因了她的不乐意而哭。这眼泪,便是适间热烈的亲嘴的报酬。
她因怕人来,立时又止了,大的眼泪沿颊上流,我应永远在我扮演这一幕剧充配角成功的回忆上来微笑!我见了别人为我流的泪,我用我的嘴去吮干了。
“你害了我了。”
“不,我爱你,同时也就成全了你!我使你知道爱是怎样一回事,我使你从我身上发见一些年青的真情,我因了你才这样大胆。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明白。我不是不爱你。我真怕。他们一知道——”“我将全部承认这是我的行为,于你无分。”
“我只怕菊子。”
“她么?她知道也不要什么紧!以后我还要让她知道。”
不说了,这次是我被人将嘴唇用一件柔软东西贴着了。我用我所有力量这样办,在她颊上我做了些比同妻还热的接触。
“你爱我?”
“是,永远。”
“我早就爱你了。”
“……”
琦琦老远喊着姨婶来,我们恢复了椅子的距离。
用眼泪来赔偿我行为中的过失。此时已渐夜了,房中一个人。我能记起那桌边椅子的位置,若在嘲我似的,椅角在灰色薄暮中返着微弱光。
“我究竟是做了一些什么事情?是梦还是……”我还很怀疑。
我在泪光中复独自低笑。我做了一件虽然是坏但无所为用其追悔的事情,我在一些吻中把我的爱更其坚锐的刻在一个年青妇人的印象上面了。我在妻的监视外,新的背叛成了不忠实的男子了。我来同我自己的感情开一次玩笑。我疯了。
不能玩,更不能睡。为妻写信,但信中我骗了妻,说是在此日惟念她,担心她的生活,做事也很懒。
“我早就爱你了”这话还在耳边。“早就,”唉,这样的人,还有一个女人早就在心中暗地里爱着,我不知道为这一句话,我还应用多少眼泪来赔偿!
我爱了一个人了,是的,我爱了一个做人姨太太的妇人了,——而她也爱我。
我在这本子上写些什么?真不必。一个微笑,一度斜睇,一句柔的低的颤动的话语,我写一年写十万字也无从描写到恰如其分。我自己的心里的复杂的、既非忧愁又非快乐的感情,我用什么文字可以好好保留到这一本记事册子上来?我不是写《少年维特的烦恼》的歌德,我没有这种天才。我又不是……谢谢天!由你手下分派到这世界中女人身上的美质,我今天得用我这作工的手摩抚一道了,我用我洁净的嘴吻过了。
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来在你面前,凭了你,做一点更其神虔圣洁的事务罢。我为感谢与祈求来跪在床边,重新又流了一些泪。
我不再躲了。我尽我的力,极力向前走。我要直入那人的心,看看一个被金钱粗暴压瘪了的灵魂。我要看这有病的灵魂在我爱情温暖下逐渐恢复她的活泼同健康。我的行为是救一个人,使她知道应做与所能做的事,她有权利给人以幸福,而自己,也有权享受别人给她的幸福,这不是饰词。
。。
记四月十四与十五
。网
超过了我预料的顺利接近,苦恼随了希望的进行亦益深。
我成了另外一个人,我成了我曾在平日用嘲弄替代同情去与之打趣的那个无爱而苦恼的尊三了。我并不是爱而不得,我只担心于最近将来所演的角色。我想扮演得聪明一点老练一点都不能。我一面在模仿一个悲剧的主角,把全体都用爱情的温柔来点缀,一面我又看得出我是卤莽得同一个厨子。是的,我把一个厨子对付一个同事娘姨的方法采用了,我从一些略近冒失的殷勤中把这奶奶征服了。我使她至少在用爱的方面看得出我是一个豪杰。这爱情的桩子,我相信打在她心上的比在我心上的还结实。从一个微笑,一回无语的斜瞬,我坚实了我这信心。
也因了这信心,更使我苦恼。我在昨天前天就开始在一种跋涉的途程中寻得了我的懦怯性(我虽喝了无数杯,我并不大醉)。加之几日来主客家庭的过从,使我见出了些在当日未发见的无从脱卸的关系。这之间,我还不愿舍去我在此全个友谊的情分,我又象看得出若果我让事实去进展,在一个不可免的身体的亲洽的结果。别人所负的责任是会有将身体去殉情欲的可能。我终于退后了。从十号以后,我便在一种藏躲中生活下来。但隐约中常象有一只手要抓到我。又如同这一只不可知的手在一度抓到我以后又复放下,以后虽不捏紧、我挣脱却又苦无从似的。挣扎既不能,前进我又怕,我就倒在这细腻的权威下面,成了一动弹不得感情染了瘫痪的病囚犯。
一
个隔着幛壁的咳嗽,就使我心跳。细碎轻微的脚步声在我耳神经上发颤时,也如有锋梭的矛子刺到我心上一样。我不图我用了些粗暴殷勤征服了别人后,又为人用些不当意的举动使我五体投地!
今天十四,算算我跌进深坑的日子已是两礼拜。阴郁的天气,以及夜来的失眠,助长我恋床的习惯。在床上睁开眼睛时,已是十一点钟。我怎么就睡到这时候?自己也着惊了。
但我仍然不起身。在床边,有琦琦昨天所放的一本《小岛》,就顺手取来看。一个人走近窗外,我的书不知不觉跌落被上了。我没有抬头以前,我就能察出近床大横窗子外面绒布窗帘是在为一只手所移动。我采取了琦琦的行为,把眼睛故意就一闭,在幔子隙罅窥人的人便说话:“还未醒呢。”
“真是变了,总是有病不愉快了吧?”听一个人在略远处说。
我知道是两人,便不即张目。
“曾叔,曾叔,十二点快了,还不起么?再不起,开饭那就不候了!”这是琦琦的声音。
我眼略睁开,便见这小孩平贴在玻璃上的小小圆脸儿。这是一个顶小的客人,因孤身,便长住下来了。年纪是八岁。有一头乌青的短发,同一张又圆又白的小脸。一对大的黑眼睛,极其妥帖的布置在细细的眉弯下,证明这逗人怜爱的小孩,虽在小小时节便为上天夺了爹妈去,仍然能得别的许多人疼爱,不致失掉她活泼。这孩子,聪明得象一只狗,柔弱得象一只羊,因此大家把她宠爱得同一个宝。“开眼了,开眼了,”琦琦嚷着笑着,便见另一个脸同时也贴近窗子来。
我爬起床了,做了件又聪明又呆的事情。我也把嘴贴到窗上去,竟同琦琦隔着窗子亲了嘴。我没气概就把嘴唇再移过去点,虽然明看到她并无避开的意思。
“还不快起床,宋妈对于她的菜可又不负责任了。昨天咱们吃的那烂白菜,今天准得又要吃。”说了是笑。
“那得全罚曾叔吃,咱们可不管!”
“可不管!我也不管,谁小一点谁就吃白菜!”
为了躲避琦琦隔着玻璃的巴掌,就把脸故意移偏左一点。
显然是站在远一点的琫小姐会知道,故即刻离开窗子走到廊下去。但是,脸红了。呵,这桃色的薄云使我桃色的梦更清朗,我没有再装害怕了,在她脸部所贴过的地方,我把嘴唇努着,为琦琦虚击打了十余下方止。
洗漱完毕,没有刮脸的余裕,便为琦琦催到餐厅去。
吃了饭。院子中丁香全开了,大家都出来看丁香。各人坐在走廊下的小朱红椅子上。
“这花是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的。”
许是有意说的吧,又许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