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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应当有一个女儿,小洋囝囝那么爱娇,为小东西找一个妹妹!是的,哥哥五岁则妹妹三岁,是这么才合式!
怎么样就同这女人好下来,他忘了。
三
他自己伤起心来了。无缘无故的,只伤心。心中酸着,辣着。他要哭。要揉打自己,要嘲弄自己以后又来可怜自己。在一种已渐成了规则的浪荡生活上,忽然加上一件把心神搅得无主的事情,这事情过细研究起来且正若是自讨自找,他为了俨若悭吝这荒唐梦境所耗的精力,就在要求与牺牲上生出赔本的难过起来了。
是赔本的事。
就是那么单想,单恋,来在脑中结成若干崇楼杰阁,若干喜剧与悲剧,若干眼泪与缠绵,以及一切有家室人有爱情人的痛苦与欢乐,把实际权且抛开。但眼睛一睁,当面站的就是一个圆脐形的墨水瓶,墨水瓶,是这梦与墨水瓶,只是两个敌人。在势便难于两立。
做着梦下去,墨水瓶上便只合积上一层灰,墨水也只合慢慢起了沉淀,下月的用费便成问题了。使墨水瓶能尽其天职,终日把那枝形同僵蛇的樱桃枝笔杆周旋于墨水瓶与白稿纸之间,则这梦已破碎到成了小片小粒,——是这样,一面写着一点什么小说,一面让邻家一些俨若含有恶意的软语轻歌摇撼着这不安定的灵魂,这又将成什么生活!
在损失上去计划,是这个人所不惜时间划算的。
在光明美满的梦中他发见了一种自己终不能忘了自己是在做梦的苦楚,这个使他自馁下来,想找另一条路走。走另一条路,便是他应当学一个骑士(恋爱中原是有骑士风味一类人者),学骑士,便是说他应卤莽一点,脸厚一点,怎么设法先试同与这女人接近。
也许是这样作去,这梦的基础就居然稳固了。也许这样作去是给他勇于自保的一种好方法,前进既有了阻碍,则急流勇退不失其为明哲。
然而焕乎先生能成其为骑士或明哲不?全不能。
他想如此还不如死了吧。也不会真如此轻易死的。然而想。
“想到死”,凡是一为了类乎这种麻烦便要想到死,是成为生活上必需的一种思想了。
从死上,于是到怎样难受的创处。把手指按到腰或头的某一部分,被按这一部分便灼着烧着。于是便俨然一具尸骸的陈列。于是第二天便有若干混账东西,装作朋友来为开追悼会,或在报纸上做成若干追悼专号的文字,结果则好了一些曾花了些钱买有他小说集的市侩,……
就为了不能尽让这些人赚钱,便应好好活到世上了。好好活到世上啊,那为女人也就暂时莫过分从好奇中来悲哀吧。
不过到另一阵儿,仍然就应得要从这可笑的思想上救出自己!
不死,那怎么来活,还“好好的”?结果是想还是想,悲哀也还是悲哀,到悲哀抵挡不来,又想死,仍然也让它想。所以放心的是决不会因仅仅想到就能去做,想到不一定能做。
“在笑”!这是与先一段思想距离一点钟以后的事。
就听到一种笑声。轻倩的,娇的,甜的,以及近于在谑戏中被谁拧着扭着挣扎不来的纵声的笑。这笑声,影响及呆坐在桌子前的焕乎先生,比吃酒还容易醉。——不,这是说比嗅着酒还无可奈何。当一个酒徒把一种好酒置在鼻下闻着时,感觉到要喝要咽的欲望(至少是要抿一口),连抿一口也无从的嗅着,真是无可奈何!
这女人或者是从前面大门回的家,不然那走路声音,从衕子口到门前,是那么长长一段,他总不会不知道。也许又是另外一个女人,因为这笑声的放纵竟似乎不应出于那女人。
即或是另外一个女人,这笑声也很可爱。
“不拘是谁一个的笑声,总之全是作孽!”他想着,“若我是一个女人,我就不乱笑,因为我明白在随意一笑中,即或不是当面,所能给另一个男子的痛苦也就很大!”
然而笑者还自笑,不到一会且轻轻唱起歌来了。
一
个年青男子的趣味,在女人的不拘某一事上总比在许多事业上还固执。焕乎先生就是那么一个年青人。他把所应作的事全搁下不干,一个下午全在一种听隔壁戏中消磨了。
日子是这样消磨,与在一个电车上消磨究也无多大分别,不在此呆就跳上电车,让一个车匣子把自己从静安寺搬到靶子公园,一趟至少将近花一点钟,来去既当加倍,则应在两点钟左右了。花两点三点,到电车上坐着,去看一切人,与一切货物房子,并嗅一切女人身上的香味,及一切男子的臭味,这已作过无数次,似乎也应换换方法了。如今则所换的却近于意中所选择下来的一件事,不过假使是下文还能如意中所选择,那焕乎先生将成另外一个人的。
这另外一个人,将把幸福与苦闷揉成一个生活,这生活是因来到这上海而得的一种事业,事业的继续把自己就变成另一个人,……只有天知道这样一件事!
这生活,如果如所摹拟的继续的下去,那真是一个荒唐不经的梦了。在不拘谁一个人,总能如所希冀去做吧。到焕乎先生,则将成为一个笑话同一件喜剧。他要的是生活,随到生活后面的一切责任初初还不曾想到。譬如同一个女人玩一次的代价,至少是献殷勤花十二天,用钱二十元,写信八 次,(也有本不必要的,但那是什么样的命!)他并不缺少空闲,也有钱,可是这方法,真是一个“大举”!他会设什么方法使一个女人陪到他去上卡尔登看一次卓别麟的马戏?他会设什么法要人离得他近一点?他能想什么方法把自己靠拢不拘谁一个女人一点?
要,那是要的。他就只知道要,还学不到怎么就可得到这东西。女人是那么多,正象是随处都有碰触肘子的可能,但要他认真去撞一个女人,那撞法在他便成为一件难事。不合宜也罢,就在顶不入时的方法中,仍然就有无数女子长年陪到一个陌生男子睡觉了。在他的情形中无一个女子不象是不配同他生活,但把自己接近女子方法用到新旧两种女人中,则似乎都不相宜。结果则需要自是需要,想要而不能得的难堪也几几乎成为一种平常义务。
这义务,如今是轮到为对窗这女子尽的时候了。
“是这样,那就多么好!是那样,那又多么好!好是好了,然而,… ”接着,他便自己如同与另一个他说,“全都好,失也罢,得也罢。朋友,可是我还不明白怎么样去把这一件事成为两边都引为责任的时候!”
问题仍然是要另外那个女人知道。就是尽她笑话,也得明白才好。
尽她笑话,正是,假若这一边,所有的热情,全用了一 种乡下礼节送过去,在那一方又正是一个顶瞧不起这类男子的,那才真有笑话讲!
从笑话上他便看见了他的一个失败以后的未来日子。那时这女人,正拿着他写满了蚊子头大的字的一纸自白,笑着递给她那个原有的情人。
于是男子也笑。
男子且说话了。
“胡闹!一千个无聊加上二十个混账,成为这样东西!”
“是啊!在先,见到他,常常有意无意的从那个窗子口露出一个可笑的头来,我就为这个心里怪着,不知道还是一个痴情汉子咧。”
“痴情汉子”,那大概是吧。在那女人口中,这样称呼恐怕是顶相宜了,夹一点嘲弄,一点可怜,一点儿恨。然而全无爱的意思。且那男子至少是同情于这一句批评。男子或且说,“痴情汉子?”把这句话加上一个疑问符号,那是更合于一个被保护者受人无理取闹时其保护者从冷笑中说出的口吻了。男子或且应该采用一些本地土产骂人言语,赠给这痴情汉子。
男子,这是一个情敌!
焕乎先生在这个虚空的情敌身上,把价值估计下了。
… 白脸,长身,穿青色洋服,有着那通常女子所爱的一种索俐习惯,以及殷勤的天才。还有钱。虽然这女子的情人应是一个穷人,因为女子象并不富,但一个穷女子并不妨有一个有钱男人。
… 这男子,就是在美术学校与她认识的。怎样就认识,自然也不出于平常的几种。
到认识,于是她成了他的情人,他也成为她的情人了。
… 他在她欢喜的时候必定很放肆,作着一个年青男子对于女人所作的平常事情,她为此便更欢喜。
… 他必善于作伪,会假哭假笑,会在认错时打自己嘴巴以取悦于这女人。又必能赌咒,用为坚固他们爱情之一种工具。
… 她见他一事不遂意,脸上有忧愁颜色,必用口去亲他哄他,使他发笑,于是他在这样胜利下就笑了。其实这就是假装,他为了试验女人的心,常常是如此作伪的。
… 男子家中必定家里已有了太太,且曾同别的妇人恋爱过了,可是在她面前他会指天誓日说自己是黄花儿,同她恋爱是第一次。
… 这男子,在口上必用着许多好话,在行为上用着许多柔驯,在背地里又用着许多鬼计,来对付这女子!
焕乎先生愤然了。愤然于此男子之坏,且以为女子因怕这男子,是以明明不满意这关系,也不敢另外再来爱谁,他想象她必定有时候是以眼泪为功课的一个女子了。他又想象她是曾想到自杀,且终于还真去尝试这自杀方法,不过到后却为这男子阻拦,且为男子所威吓,只有委屈下去。
“一个该杀的男子!一个滑头!一个— ”那一边,忽然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戛戛唱着革命歌,焕乎先生心中矍然自失了。料不到,当真就有一个,且是一个革命者!一个这样青年给占有了这样一个好女子,焕乎先生自己便又看出自己落伍的可怜情形起来。
四
“我问你,对面那个女人— ”
那房东老太顶知趣,懂到当一个年青男子打听不相识的女子时,所欲明白的是些什么事,便贡献了焕乎先生一些作梦的新材料。
第一是学生,第二是学音乐的学生,第三是同了一对年青夫妇住此,她住的便是这亭子间。房东老太婆还很谦虚的说所知道的不多,以后当代为问询,但焕乎先生已心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