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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的眼泪-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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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黑咕哝着吞下一大口酒。 

大象的眼泪 二(6)

我起身,戒慎地走向其他人。

老人大方地伸出右手,我犹豫了一下才和他握手。

“我是老骆。这边这个是格雷迪,那个是比尔,我想你已经跟老黑打过交道了。”他笑眯眯的,我看到他嘴里缺了好几颗牙。

“大家好。”我说。

“格雷迪,把酒拿来好吗?”老骆说。

格雷迪目光溜到我身上,我和他四目相接。过了半晌,他站起来,无声无息向老黑那边去了。

老骆挣着要起身,动作僵硬到我一度伸手稳住他的手肘。他一站起来,便举起煤油灯,眯着眼睛端详我的脸,又打量我的衣着,从头到脚都审视一遍。

“老黑,我可没说错吧?这小子才不是什么流浪汉。老黑,你过来看,你自己瞧瞧哪里不一样。”他使性子嚷。

老黑嘀咕着多灌一口酒,把陶罐交给格雷迪。

老骆瞟我一眼。“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雅各·扬科夫斯基。”

“你的头发是红的。”

“听说如此。”

“你打哪儿来的?”

我怔住。我是从诺威奇来的还是伊莎卡?你的来处是你正要离开的地方?还是你的家乡?

“哪儿也不是。”

老骆沉下脸,身子在弯腿上轻晃,油灯也晃得灯光摇曳。“小子,你干了什么啦?你在跑路吗?”

“没有,才不是呢。”

他斜睇了我半天才点头。“好吧,不干我的事。你要上哪去?”

“不知道。”

“你要差事吗?”

“好啊,先生,我想要工作。”

“那不丢脸。你会做啥?”

“什么都能做。”

格雷迪冒出来,把陶罐交给老骆。他用袖子抹了罐口才递给我。“来一口吧。”

这个嘛,我不是没喝过烈酒,但那跟私酿酒是天差地别两码子事。那酒让我的胸口和脑袋都燃起地狱恶火,我喘息着,硬把涌上来的眼泪憋回去,即便肺叶快要爆了,仍然注视着老骆。

老骆把一切都看在眼底,缓缓点头。“我们早上会在尤蒂卡停车,到时我带你去见艾蓝大叔。”

“谁呀?什么啊?”

“你知道的嘛,就是艾蓝·邦克尔,天下第一马戏主持人,天上地下宇宙内外至尊之主。”

我铁定是一头雾水的模样,老骆才会绽出无牙的笑容。“小子,别跟我说你没注意到。”

“注意到什么?”

“要命,各位。他还当真不知道!”他笑呵呵环视其他人。

格雷迪和比尔笑得畅快。只有老黑没好气,绷着脸把帽檐拉得更低。

老骆转向我,清清嗓子,品味每个字似的慢慢说:“小子,你跳上来的可不是寻常的火车,这是班齐尼兄弟天下第一大马戏团的飞天大队。”

“什么啊?”

“哎,你真宝,真是够宝的了。”他擤起鼻子,用手背揩掉笑出来的泪,“哎哟,小子,你跑来马戏班子了啦。”

我对他眨眨眼。

“那边那个是大篷。”他举起煤油灯,弯曲的手指朝那一大堆帆布点了两下。“有一辆篷车跑错路线了,撞得稀巴烂,就成了这副德性了。找个地方歪着睡一下,还有几个钟头才停车。不过,你可别拣太靠近门的地方,那个门角可尖得咧。” 

..



大象的眼泪 三


(1)

长长的刺耳刹车声唤醒了我。我在帆布堆里,身子比入睡时深陷许多,一时之间迷迷糊糊,片刻才摸清自己人在哪里。

火车抖颤着停下来,呼出蒸气。老黑、比尔和格雷迪爬起来,一言不发跳下车。他们离开后,老骆瘸着过来,弯下腰戳我。

“来吧,孩子。趁着工人没来搬帆布,你赶紧下车,我带你去找疯子乔,看他今天早上收不收你。”

“疯子乔?”我坐起来,腿肚发痒,脖子疼得要散了。

“就是马队的头儿。他管的是役马,不是表演马,反正奥古斯特也不让他碰。其实,不准他摸的大概是玛莲娜,不过一回事儿,玛莲娜什么马都不会让你碰。去找疯子乔,起码还有点指望。我们一连几回碰上天公不作美,场地烂巴巴,他好几个手下苦工做腻了跑掉,人手不太够。”

“为什么叫他疯子乔?”

“我也说不上来。”老骆说,指头伸进耳朵掏,又细瞧抠出来的东西。“好像在苦窑蹲过一阵子,可是我不清楚原因。依我说,你最好也别问他。”他手指在裤子抹两下,悠悠晃到门口。

“好啦,快来!”他回头看我。“没那个闲工夫干耗啦!”他慢慢移到门边,小心翼翼滑到碎石地面。

我再没命地多搔一把腿肚,系上鞋带跟着走。

火车停在一大片青草地边,草地另一边零星立着几栋砖房,黎明前的昏微天光映衬出房子的轮廓。无数胡茬脏汉仿佛蚂蚁包围糖似的,涌出来聚在火车边,嘴里骂骂咧咧,伸着懒腰,点燃香烟。坡道、斜槽砰地放到地上,六匹、八匹马不晓得打哪儿蹦出来的,并排走下车在泥地上排开。一匹马又一匹马现身,截短尾巴的巨大佩尔什马

佩尔什马(percheron):一种原产于法国佩尔什地区的重型挽马。咚咚咚走下坡道,喷着鼻息,喘着气,而且已经戴妥马具。两边的人将双开门尽量挨在坡道两侧,让马匹不会太靠近边缘。

一群人朝我们过来,头低低的。

“早啊,老骆。”领头的人到我们旁边时扔下这么一句,便爬上车厢,其他人跟着攀上去。他们围着一捆帆布,拖到门边,哼着使劲把帆布推出大约半公尺,整捆便在尘土飞扬中落地。

“早安,威尔。嘿,有没有烟分一根给老人家呀?”老骆说。

“当然有。”那人站直身子拍拍衬衫口袋,掏出一根弯掉的香烟,“是德罕公牛牌的手卷烟,不好意思。”他倾身递烟。

“手卷烟就够好的了。谢啦,威尔,太感谢了。”老骆说。

威尔的大拇指朝我一撇,“那是谁呀?”

“一只菜鸟,叫雅各·扬科夫斯基。”

威尔看看我,转头朝门外吐口水。“有多菜?”他仍旧对着老骆说话。

“菜到不能再菜。”

“你把他弄进团了没?”

“没。”

“嘿,希望你交上好运道。”他朝我举举帽子,“皮条要绷紧一点哦,孩子,如果你了解的话。”他的身形隐没到车厢内。

“那是什么意思?”我说,但老骆已经举起脚步,我小跑步追上他。

这会儿有无数的马匹和脏汉子混在一起。乍看之下,整个场面只一个“乱”字了得,可是等老骆点燃香烟,几十组人马已经准备停当,沿着平板货车走,将篷车拉向斜坡道。篷车的前轮一碰上木头斜坡道,操控车辕的人便窜到一旁。这么做也是应该的,因为篷车上载满东西,滚下坡道后还会冲上三四公尺才停。

在晨光中,我看清昨夜辨识不出的东西。篷车是鲜红色的,边缘是金色,车轮绘着旭日图案,每辆车上都醒目地标示着“班齐尼兄弟天下第一大马戏团”。一待篷车串连起来,佩尔什马便套上挽具,拉着沉重的篷车穿过青草地。

“当心哪。”老骆说,攫住我的手臂,把我拉到身边。他另一手按住帽子,软趴趴的香烟叼在嘴里。

三个人策马飞奔,忽地转向驰到草地另一边,沿着边缘走一遭,然后调头回来。领头的人左看右看,机敏地检视地面。他把两条缰绳都握在一只手里,另一只手从一只皮袋子里取出旗镖,一一射到地面。 

大象的眼泪 三(2)

“他在干吗?”我问。

“在标出场子。”老骆说,走到一辆牲口车厢前面停下来,“乔!嘿,乔!”

一颗头探出门口。

“这里有一只菜鸟,才刚出道儿,你能用他吗?”

那人走到斜坡道上,用缺了三根指头的手推高帽檐,上上下下打量我,从嘴巴一侧吐出一坨深褐色的烟草汁液,又走回车厢。

老骆贺喜地拍我手臂,“你被录取了,孩子。”

“是喔?”

“对呀,现在你去铲马粪,我晚点再来找你。”

牲口车厢脏得吓死人。我和一个叫做查理的大孩子一起工作。他的脸蛋和女娃儿一样平滑,嗓子还不曾变声。感觉上我们好像铲掉了一立方吨的粪便之后,我停下手,打量剩下的部分,“他们这里到底塞了多少马啊?”

“二十七匹。”

“哇,一定挤到动弹不得吧。”

“就是要让它们不能动啊。”查理说,“楔子马一上来,马就都通通不能趴下去了。”往年马戏团为避免旅行时动物践踏伤亡,牲口车厢必定拥挤到动物须全程站立。当动物全部上车后,便在正中央两只之间再塞进一匹受过推挤训练的马,由它硬挤出一块地方安顿自己,这匹就是所谓的楔子马。——译者注

我突然明白昨晚看到的马屁股是怎么一回事了。

乔出现在门口,吼一声:“旗子升起来啰。”

查理扔掉铲子,朝门口迈步。

“怎么了,你要去哪里?”我说。

“伙房的旗子升起来了。”

我摇头说:“不好意思,我还是不懂。”

“祭五脏庙啦。”

这句我懂,我也扔掉铲子。

帆布篷子已经如雨后春笋般林立,不过最大的一顶倒是仍然平放在地,显然那就是所谓的大篷。男人们站在接缝上,弯腰把帆布片串缚在一起。一根根的木桩沿着中心线耸立,已经悬挂好国旗,加上木桩上有索具,看来仿佛帆船的甲板和桅杆。

八人大锤队没命地在大篷整个周边打下界桩,待一只大锤打在一根界桩上,另外五只大锤也行将落下,打桩声犹如机关枪扫射,在一片吵嚷声中分外明显。

还有好几批人在竖立巨大的木桩。查理和我经过一伙人,十个人倾全身重量在拉一条绳索,另一个人在一旁吆喝:“拉,抖,停!再来—— 拉,抖,停!好,竖起来!”

炊事篷再好找不过了。根本不用那橘、蓝旗帜,不用那锅炉在后头蒸腾,也不用跟随那朝着炊事篷前进的人潮,光是香味便像炮弹一般钻进我的脏腑。打从前天我便肚子空空到现在,肠胃都饿得纠成麻花卷啦。

伙房的篷面拉了起来,以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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