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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便拉着芸的膀子说:“芸表姐,我们到后面看二姐去。她不晓得哭成什么样子了?”芸听说是去看淑英,她也愿意,便立刻答应了。淑华还要拉琴同去。琴却推口说有事情,等一会儿才去。淑华只得同芸一起推开门帘走了。
“大表哥,你看这件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没有?”琴等淑华们走远了,忽然正色地问觉新道。
“没有了,”觉新苦恼地摇头答道。“这回事弄得很糟。四爸又在旁边说过话。而且下定日期已经择定了,又说明年春天要接人。纵使三爸回心转意允许二妹读书,也只有几个月工夫,有什么用处?我也想不到别的办法。”觉新伸起手去搔他的头发,从他的头上落下少许头屑来。他正因为想不到拯救淑英的办法而苦恼。
“那么我们应该动手了,”觉民果断地插嘴道。
“是的,再不能迟疑了,”琴会意地点头答道。
“你们在说什么?”觉新惊问道。剑云也不明白那两句话的意义。
“你不记得三弟的办法?”觉民提醒觉新道。
“啊,”觉新猛省地吐出了一个字。他后来又沉吟地说:“这个办法恐怕行不通。女人比男人困难得多。”“不管困难不困难,我们已经预备好了,”觉民骄傲地说。
“真的?”剑云忽然惊喜地问道。
“我想我们不会失败的,”琴镇静地微笑道。
“而且今天知道了蕙表姐的结局以后,即使会失败,我们也要试一试。总之,我们并不是任人宰割的猪羊,”觉民激动地说,近似残酷的微笑在他的嘴边露了一下,马上就消失了。
“轻声点,会给人听见的,我们到里面屋里去说罢,”觉新担心地说。众人果然依他的话转入内房去了。他等大家坐定后便低声问觉民道:“真的到三弟那儿去?”觉民点点头低声答道:“我已经同三弟商量好了。这里一动身就打电报给他。”“还是坐船?一个人怎么走?”觉新不放心地追问道。
“船随时都可以包到的。我们本来预备让她明年春天涨水的时候走,但是现在来不及了。我们临时会找人送她到重庆,”觉民很有把握地说。
“我看同路的人成问题。万一事情办不好,那倒把二妹害了。总之,先要有个可靠的人,才能够实行你们的办法,”觉新仍然不放心地说。
“大表哥的话也有点道理。我们应该找一个很可靠的人把她送到上海,三表弟会来接她。这个人现在还没有找到。可惜我一时又走不了;不然我同她一起走倒很好,”琴点头说。
她也想不出一个适当的人来。
“你万不能陪二妹走。这样姑妈以后就过不到清静的日子了,”觉新连忙提醒琴道。
“送二妹到上海去的人倒是不容易找的,好些朋友都有事情,一时抽不出身来,”觉民沉思地自语道。
“那么我送二小姐去好不好?我在省城里横竖没有什么事情,”剑云忽然红着脸自告奋勇地说。他畏缩地望着觉民,心里十分激动,他害怕觉民会把这个他盼望了好久的机会拿走。
“陈先生,你真的愿意?”琴不等觉民说话便惊喜地问道。
“琴小姐,只是不晓得你们肯不肯相信我?不晓得我配不配?”剑云胆怯地说。他害怕一下子他就会落进黑暗的深渊里去。
“陈先生,你为什么这样客气?你肯去,那是再好没有的了。我晓得你会把二表妹当作自己的妹妹看待的,”琴感动地说。她欣慰地微笑了。
“好,这件事情就拜托剑云罢。我们信得过你,”觉民恳切地说。
“我不晓得应该怎样感谢你们才好,”剑云感激得差不多要掉下泪来,声音颤抖地说。“那么让我赌个咒。”“陈先生,快不要这样,我们信得过你,”琴连忙阻止道。
“剑云送二妹去也好。不然,若是二妹走了,三爸一定会找剑云的麻烦,”觉新插嘴说。
“觉民,你们的办法固然好。但是二小姐不比觉慧。万一她一走,三爸追问起来,又怎样办?他报告到官厅去,他会打发人四处找寻我们,说不定会在半路上把我们找到的。那岂不是更糟吗?”剑云听见觉新的话,忽然收敛了喜色担心地说。他的决心有点动摇了。
“你放心,三爸跟四爸他们不同,他不会这样做。他平素最爱面子,自己又是有名律师,而且他常常在外面吹他的家风如何如何。如果遇到这种事情,他绝不会声张出去。你想要是外面的人都晓得高家二小姐逃走了,三爸以后哪儿还有脸面见人?即使把人找了回来,陈克家也不会要这样的媳妇了。那岂不是更丢脸的事?我可以断定三爸不会做这种傻事情,”觉民很有把握地说。这个问题已经被他反复地思索过了。
“那么三爸又怎样办呢?他不会白白地让二小姐走掉就算了,”剑云疑惑地问道。
“不会?哼。”觉民忽然捏紧拳头站起来,他的脸上又一次露出了残酷的微笑,他嘲讽地说,“我看他至多不过大发几顿脾气,跟三婶吵几次架,对外面说死了一个女儿就完了。难道他还有别的办法?”“你这个想法真不错。我万料不到你一个人悄悄地想得这样周到,看得这样清楚。三爸的脾气的确如此。他如果知道剑云同二妹一路走,我也会挨他几顿骂。不过也不要紧。剑云也用不着怀疑了,”觉新钦佩地称赞觉民道。他的憔悴的愁颜忽然开展地笑了,他感到一阵复了仇似的痛快。
“并不是我一个人想出来的,我早同朋友们商量好了。而且这一年来我天天在想,我天天在看,那许多许多的事情也够把人教得聪明了。到了现在我可以说把他们都看得很清楚。我受的那些气,你受的那些气,都不是徒然的。”觉民用低沉的声音回答觉新道。他举起捏紧的拳头在空中猛然地劈下来,好像在打击什么东西一般。
春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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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在高家住了两天。芸回去以后,琴便邀淑英到她的家里去玩。淑英这天刚吃过早饭就出门,一直到晚上九点多钟才回家。在张家她坐在琴的房间里跟琴谈了许多话。琴把那个计划详细地对她说了。琴的话并不带一点夸张,却很雄辩。
琴把潜伏在淑英心里的阴云完全驱散了,却给她种植了一个坚强的信念,使她怀着快乐的心情回到自己的家,去见那个古板而寡情的父亲。
淑英笑吟吟地走进克明的书房,给克明请了一个安,温和地说:“爹,我回来了。”克明埋着头在读《春秋左传》,看见淑英进来给他请安,他抬起脸瞪了她一眼,冷冷地说道:“你到现在才回来。”这一股冷风把淑英脸上的笑容吹走了。淑英勉强低声解释道:“姑妈留我——”克明不容她说完,便板起面孔责斥道:“你去看看现在几点钟了?你记不记得你将来要做陈家的媳妇?陈家是最讲究规矩的,你应当小心。下次你出门去再这样晏回来,我就吩咐你妈,不给你进屋。听见没有?”淑英并不分辩,只是静静地听着。等到克明说完了,她才勉强答应一句,埋着头走出了克明的书房。她走出房门抬起头来,两眼充满了泪水。她再也控制不住,就让泪珠一颗接连一颗地流下她的脸颊。她并没有悲哀。她有的只是气愤。
她不往自己的房里去,却走到桂堂,向角门那面走了。
觉民在房里同剑云、觉新两人谈话,忽然看见淑英带着满脸泪水走进来,他们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正要开口询问。
“二哥,我再住不下去了。我一天也住不下去了,”淑英走进觉民的房间,就烦厌地说。她的两只水汪汪的眼睛恳切地望着他,好像在哀求:你救救我罢。
“今天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二妹,你坐下来对我说明白,”觉民激动地问道。他站起来把他的座位让了给淑英。
淑英坐下,把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对众人叙述了。
“二小姐的意思不错。我看如果日子久了,三爸万一起疑心,恐怕走都走不动,”剑云带着严肃的表情沉吟地说。
“你预备好了没有?”觉民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剑云道。
“我?”剑云惊讶地说。他停了一下才接下去:“我是无所谓预备的。我随时都可以走。而且我还可以对伯父说,我找到一个事情,要住在别人家里。他也不会起疑心的。”“那么我们决定后天走。”觉民严肃地说。
“后天?”淑英惊喜地问道,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剑云和觉新听见这句意外的话,也惊疑地望着觉民,还有点疑心觉民在跟他们开玩笑。
“我想好了,后天,”觉民点头答道。他沉静地、果断地低声说下去:“后天是蕙表姐的成服的日子。二妹,你可以正大光明地对三婶说,你要到浙江会馆去一趟。你就在早晨十点钟左右去。你到了会馆就把雇的轿子打发回来。剑云在那儿等你。你从会馆出来,便坐上剑云给你预备好的轿子。你们两乘轿子一直抬到黄存仁家里。琴姐在那儿等你。她帮忙你换上女学生装束。衣服由琴姐给你预备。存仁、剑云两人陪着你另外雇轿子到城外船码头去。我在船上等你们。你需要的衣服铺盖等等东西,我们都会给你预备好。你自己不必从家里带什么东西走。你光身出来,一个包袱也不带,家里的人是不会起疑心的。万一你有什么东西要带走,可以先交给我。只要船一开,就不要紧了。三爸不会把你追回来的。我各处都有通过信的好朋友。我写了些介绍信给剑云带去,他们会尽力帮忙的。沿途有剑云照料。在路上你们就假装做两兄妹,别人也不会起疑心。到了上海,三哥会到码头上接你们……”“怎么你想得这样周到?我不是在做梦罢,居然会有这一天。”淑英两眼亮晶晶地望着觉民,好像在望一个美丽的梦景,她忍不住赞叹道。
“还有,我还没有说完勒,”觉民继续说道,“款子由大哥筹。大哥已经答应过了。万一大哥筹的不够,我的几个朋友还可以筹一点。我给你们留一半在身边,兑一半到重庆去。这些事情都归剑云管,用不着你操心。以后我们按时给你兑款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