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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窗子关上。”他说完后,还亲自检查了铁内窗是否已经关好。然后他脱衣睡下,想看书,可是他的眼皮却铅一般沉重,活动不了。
“我可以走了吗?”仆人低声地问。
“走吧!走吧!”他生气地回答道,当奥古斯特已经走到门边时,他叫了一声:“奥古斯特!”
仆人转过身来,等着他的吩咐。这时候布霍尔茨便慢慢问起他妻子和孩子的情况。他态度十分和蔼,可是奥古斯特为了防备他的棍子,仍然和他保持了一段距离,他畏畏葸葸地回答着,对主人这种从未有过的好心感到十分不安。
布霍尔茨的目的在于让仆人在房间里尽量多呆一时,可是他不能明白表示要他留下。
这次奇怪的谈话很快就使他精疲力乏,最后他向仆人表示自己要睡觉了。
于是就剩下了他自己单独一人。这对孤独的害怕,这古怪的看不见的惶恐不安就象又尖又细的棉纱纤维一样,刺痛了他的心灵。
他留心听着街上的各种声音,可是大街也沉睡了,那微细的响声透不过钉上了毯布窗帘的铁窗。
他用胳膊撑着身子,使劲地呼吸,双手虽然抽搐,但仍紧握着一支手枪,久久地听着。他似乎听到有人走过几间空寂无人的房间,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楚了。
可是谁也没有来,只从隔壁的一间房里传来了挂钟敲打的凄凉响声。
他觉得那幅把房门遮住了的沉重的天鹅绒门帘在奇怪地飘起来了,它的后面好象藏着一个人。
他对自己的幻想觉得可笑,于是重又把灯关上,静静地躺下。
可是他睡不着。
时间过得可怕地缓慢,对他来说好象永无终止。
他没法平静下来,这所有的烦恼、恐惧都在逐渐增多,慢慢变成了一种对死的恐惧。
他以为他马上就会死,他清清楚楚看见了死神。这种可怕的感觉使他感到震惊,使他浑身战栗。于是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想要逃走。他全身都由于惶恐不安而索索发抖,于是他猛然摇了摇铃子,把睡在下面守夜的仆人叫了上来。
“你快去,叫大夫马上到这儿来。”他的发青的嘴在喊叫着。
过了一会,哈默斯坦来了。他对大夫说:
“我有点不舒服,你给我瞧瞧,给我想想办法。”
“我什么也看不见。”这个刚刚睡醒的大夫回答道,仔细地瞅着他。
布霍尔茨对他说了自己的健康情况。
“如果厂长先生睡够了,一切都会好的。”
“你真蠢!”布霍尔茨激动地回答他后,喝了一大剂安眠药,马上就睡着了。
博罗维耶茨基由于做了许多额外的工作,感到劳累,到城里喝茶去了。
在罗什科夫斯基的茶馆里,这时候已经是空荡荡的,只在糖果部的最后一间房里,在穿衣镜的后面还坐着三个男人:维索茨基、达维德·哈尔佩恩和迈尔男爵工厂的工程师梅什科夫斯基。
他走到他们跟前,因为其中两个他都认得,通过他们的介绍,他和维索茨基也马上认识了。
达维德·哈尔佩恩靠在一张桌子边,用那双干瘦的手在桌上一面敲着,一面叫道:
“梅什科夫斯基先生,你不知道这工作在罗兹有何效益。因为你不想知道,我只要给你说一说它的成果,你马上就会信服的。”
他从一个小包里拿出了几章从《信使报》上剪下来的纸片,摆在卡罗尔面前,读道:
“你听:‘二十二日至二十八日,从罗兹运出铁制品1791普特,棉纱11614普特,棉织品22825普特,毛织品10309普特’。这是谁也没有告诉你的。我现在告诉你的是,这个星期在罗兹发生了什么。”
“你不要把你的统计数字拿出来,这叫人厌烦。小伙计,三杯咖啡!博罗维耶茨基先生愿和我们一起喝吗?”
“我再给你念几个数字,先生们,你们听吧!这和《圣经》一样重要,恐怕比它还要重要:‘运来了以下各物:棉花11719普特,棉纱12333,铁7303,机器4618,润滑油8771,面粉36117,粮食8794,燕麦18685,木头一共36850,生羊毛120682,煤1032360普特’。这些数字是很响当当的。这是一张很漂亮的纸,一张清单。罗兹必需有很好的肠胃,才能把这一切都消化掉,有得活干了,可是你说,只有蠢人才干活。”
“这是用鞭子打着牲口干活。”梅什科夫斯基喝着咖啡,心平气和地说。
“哎呀!哎呀!你说什么呀!什么鞭子,鞭子在哪里?人都必须工作,你说说,一个野汉子该干活时不干,他会怎么样!他会在游手好闲中堕落下去,他会饿死。”
“算了吧!你去为罗兹的勤劳喝彩吧!你去夸耀你喜欢的这个美妙的城市吧!你去吻每一个想成为百万富翁的手吧!你可以自己一个人去说,这些百万富翁其所以有一百万,是因为他们劳动最多。”
“他们正是因为这个才有了钱,要不他们的钱从哪儿来。”
他气咻咻地叫道。
“因为他们比工人蠢,所以才有钱。”
“我这就不明白了。梅什科夫斯基先生,我是很尊重你的,可是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我至今只知道,谁劳动,他就有钱;谁劳动,而又聪明,他就会有更多的钱;谁很聪明,又很勤劳,他就可以挣到一百万。”哈尔佩恩高声吆喝道。
“你要说明什么?”博罗维耶茨基没有听明白,便问道。
“我认为,所有的百万富翁,所有通过自己和别人付出全副精力进行劳动来为自己挣钱的人都是蠢人。达维德·哈尔佩恩的论证是相反的,他为了夸耀劳动,讲些十分荒唐的神话。他把用钱包着的牲口的腐肉放在祭坛上,叫我对此表示奇怪。”
“在你们的两种论点之间,一定存在某种真理!”至今没有说话的维索茨基插嘴道。
“让你和你的这个中间的真理见上帝去吧!这里说的不是牲口就是人。本性是改不了的,只有白痴才否认这个。”
“梅什科夫斯基先生,我会叫你相信:一个工厂主、一个想挣一百万的人,他干的活比一个工人要多一百倍,对他是应当尊敬的。”
“你别提那些为了赚钱而劳动的蠢人了!现在还不如谈谈一切只是为了饱肚子而劳动的上帝创造物,因为它们更有智慧。”
“梅什科夫斯基先生,如果你有千百万,你不会这么说。”
“我很尊重你,可是如果你要说些连你自己都不懂的话,我当然也可以对你说些蠢话。我有很多钱,但我把它周转出去了。”他冲哈尔佩恩的眼睛吹了一口烟,“你问问库罗夫斯基先生吧!我们一起把它周转出去的。我对钱是很关心的,就象关心昨天下的雨一样。哈尔佩恩先生,你却把我看成是蠢人。不!达维德先生!我是为了挣得比我需要的更多的钱。可是,我即使可以挣得千百万,也不打算比我愿起床的时间早起五分钟,我不愿牺牲一个人应得的的欢乐,我不愿为了千百万而失去沐浴于阳光之下、散步、自由的呼吸、思考比千百万更大的事业、恋爱等。我不再干了,不再干了,因为我要生活,要生活,要生活!我不是一头干活的牲口,也不是机器,我是一个人。只有蠢人才要钱,只有蠢人为了挣得千百万才牺牲一切,牺牲生命、爱情、真理、哲学和一切人类的宝贝。当他得到满足的时候,他又鄙视金钱,这个时候会怎么样呢?他会被他的财产窒息至死;他虽然由于获得金钱而享受到了很大的欢乐,也和在光天化日之下死去了一样。如果你以后问他,他是怎么生活的,他就会回答:我曾经劳动过,为了什么?为了挣得几百万!这又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有这么多钱,为了使人们感到惊奇,为了有马车坐,为了让一些蠢人对他表示敬仰,为了在自己活到半生时,在劳累过度后死去。因此他死也死在这千百万金钱之中,他就是这样的愚蠢。”
“你提出了一个重要问题,就这个问题是有很多可说的。”
“你们自己去说吧!我得回家去了。博罗维耶茨基先生,我另外在适当的时候再来说服你。我要把破坏人的机体的可怕的劳动杆菌注射在你们身上。我以为,人类如果对此不能领悟,它就会比地质学家的预见更快地灭亡。”
他们在一条没有人走的人行道上往大街一头走去。
维索茨基半晌沉默之后,开始说话了,他激昂慷慨地论证坏不在于大家工作得太多,而在于不是所有的人都在工作。
梅什科夫斯基没有回答,过了不久便和他们辞别回家去了。
博罗维耶茨基睡眼惺松地凝视着那沉睡着的、寂静的街道。
哈尔佩恩也看了看他,开始说道:
“你对罗兹进行观察。你认为梅什科夫斯基没有道理,因为大家如果都象梅什科夫斯基先生所想的那样,在罗兹就不会有这些房子、这些公馆、这些工厂、这些仓库,就不会有罗兹,而只会长出漂亮的森林,在这里人们可以猎取野猪。”
“这对我们来说毫无妨害,达维德先生。”
“对你来说可能是这样,对维索茨基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