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父亲不知道在哪里?”吴静感觉有些奇怪。
“自七岁后,我便跟着母亲过,再没见过父亲……”
“为什么?”
“你应该看得出来。”纪禾似乎在开玩笑,唇边是微微的弧度,她伸手理了理搭在腿上的毛毯。
吴静却笑不出来。
纪禾就像永远沉稳不变,经历百年的树,年轮带着风雨一圈圈刻进心里,却在外看来,只有不变的从容。这样的从容……并不是商界沉浮多年后的成功男士所带有的那种沉稳魅力,而是另一种意味上,能让人感受到手指滑过树表不平沟壑的刺痛感。
吴静也算是个生活历练丰富的人了,却在此时突然有些坐不住,频繁地换了几个姿势。
“能知道……你的腿是怎么回事吗?”
纪禾的表情没变,低头抿了一口茶。温热的感觉缓缓流淌,让人不知不觉慢下心绪。
“我是东北人,家在一个小镇上。父亲在化肥厂工作,母亲是小学教师。三岁那年,有一天跟着我妈一起去县里,我在路边站着,她在街对面买好东西后冲我招手叫我的名字。然后……我就跑过去了。直接被一辆路过的货车撞倒,轮子从我腿上碾过去,肇事司机当场逃逸……而我的结局是双腿截肢。”
“出了事之后,我父亲便将车主告上法庭。可是车主并不是肇事司机。车主将车子借给外地人跑长途运山参,由于相关手续并没有办齐全,后来想找那个肇事司机简直就像是大海里捞针,自然没结果。一个月后法院的判决出来,让车主赔偿七万,可车主并不认为是他的错,赔了一万之后再也不肯出钱。毕竟在八十年代,一万已经算笔不小的钱了。”
“而且车主似乎在政府里有关系,所以赊欠赔款的事情不了了之。可话说回来,不管赔多少钱,我的双腿都没了……我妈在家哭得死去活来。”
“我已经残疾了,长大后几乎不可能像别家孩子那样结婚生子,更别提给父母养老。可能我还是他们一辈子的累赘。所以我爸说服我妈赶紧再生一个孩子——这是人之常情,我能够理解……五岁那年,母亲怀孕了,可后来竟然因为身体不好流产了。那时家里因为我后续治疗的关系,积蓄已经捉襟见肘,再加上第二个孩子流产的事情,我父母基本上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
“再后来,我父亲就去外地打工……每年按时寄钱,可再也没回来。我妈带着我独自生活。可是她似乎是受了刺激,对之前没有拿到的六万块钱又开始坚持了。她背着我到法院去追讨,可没人理她。于是她就把我扔在走廊的椅子上,一个人走掉了。我没有腿也没有脚,不能走,不能动。那时候呆呆愣愣也不知道哭,只是看她头也不回地走掉,然后我就在走廊椅子上木头一样坐了一个下午,再加整个夜晚。第二天上午,她才红着眼睛,好像头发也没梳,走回来抱我回家。那一天,她一句话也没说。我感觉回家的路好长好长,根本望不到尽头。”
“过了几天,她又背着我上街,那个时候她的精神状态已经很差了,特别容易激动。她把我放在路边,然后举着喇叭开始向行人讲述我被撞截肢却没有得到赔偿的事情。反正不可能去上学,那时候我天天坐在路边,看所有驻足围观的路人盯着我的腿研究一番然后交谈着离去。很奇怪的是我那个时候竟然对此没什么感觉。”
“因为每天都去街上,我妈经常不上班,结果就被辞退了。她又跑到学校里去闹腾了一番,后来才恨恨地回来,拿了遣散费,没了工作。”
“再后来……”纪禾深呼吸了一下,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交握,“总之,又经历很多事,老家不能呆了,我妈便带着我来这里,因为听说这边有比较好的治疗环境——我不清楚你对残疾人知道多少,但像我这样截肢的人,常年得不到运动,肌肉会畏缩,所以还是需要按摩之类的……在这边,她去做环卫工,每天凌晨两点爬起来出门扫大街。我在家守门,自学了一些课程,帮忙做家务,后来得到好心人的帮助,来到残联工作,家里的条件改善不少。可是我妈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了,平日里不和我说话,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动手掐我,可清醒后又一边掉眼泪一边给我涂药……才四十出头的人,又瘦又小,头发白得跟五六十岁的老人似的……再后来,她就因病去世了。”
纪禾望着街道的尽头,泛红了眼眶。
时光好像凝固了,街头的老柳树也在微醺的日光里陷入回忆中。
吴静听得入神,久久才回过神来。
“其实我知道……我妈心里一直有负担,她认为我的腿就是她害残的。只是……追根究底地找责任,已经不重要了。”
“在没有出事之前,她是一个很柔和的人,年轻,工作好,家庭和乐,日子过得平静而美满。我现在……很想她,”纪禾笑了笑,转头用指尖抹抹眼角,“可是反过来想,解脱了也好。她就不会那么难受了。是我拖累她一辈子。”
吴静不知该如何去接话了。只能由着气氛沉默下来。
“对了,”纪禾仿佛刚刚记起来一般,低头慢慢喝一口茶,然后抬头,“我妈并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听老人家说,我的生母很早就跟我父亲离婚了。我妈,是我一岁半的时候,父亲另娶的。”
吴静依旧不知该如何反应,感觉有些口涩。低头想喝茶,却发现杯子里已经没有水了。
“老板,再上一壶茶。”她转头对老板喊道,语音略有些仓促。
“好咧。”
纪禾将茶壶提到了桌边,方便老板添茶。
吴静百感交集,可心里好像装了一团线,乱得不知从哪儿才能找到头绪。想开口,却突然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说什么,只能再次提起另一个问题,直白而让她有些愧疚,却仍是想知道——“你……有爱人吗?”
头一次,她失去了作为顶级记者和主持人的风范。在纪禾面前,她仿佛又重新变成当初那个毫无经验可言的小记者。
纪禾一滞,白皙的手握紧茶杯,手背依旧能看出青色血管的走向,手心靠着杯沿的地方,已经烫得发红。
最终,她缓缓地摇头。
“我一直是一个人。”
夕阳灿烂如虹。街角模模糊糊传来小孩子跳皮筋的声音:“马兰花,马兰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勤劳的人儿在说话,请你马上就开花……”镀上一层时光的古铜色。
“我该走了。”
良久,吴静开口,声音有些嘶哑。
“对不起,一说起来就忘记时间了。”纪禾恢复柔和的表情,淡淡一笑。
吴静无声,按下录音笔上的按钮,将刚刚录下的音频全部清除。
纪禾保持着笑容,直到视线有些水润的模糊。
“你先走吧,我再坐一会儿。”纪禾轻声说。
“……保重。”吴静站起来,想尝试说什么,斟酌之后却只能是“保重”二字。
纪禾微笑着点头。
第2章 茶馆里的陌生人
吴静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远处的红彤彤太阳静静地掩映在树林后,即将下山。
微微一阵风吹来,稍稍有些冷意。
陷入往事里,纪禾的笑容仿佛被遗忘般留在嘴角,模糊得仿佛风能吹走。
“你好——我能坐这里吗?”
纪禾一愣。
收回视线,眼前是茶馆里之前看到的另一位客人。年岁似乎与她相符,可面容显得年轻,只是在渐渐昏暗的光线里有些模糊。他站在圆桌前,穿着棕色的休闲服,敞开的衣领处是米色的毛衣,他正等待纪禾的回复。
“可以。”纪禾点头。
他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来,带来清淡的气息。
“你好像已经在这里坐了好些天。”纪禾调整情绪,抬手拢拢腿上的毛毯。最近每天傍晚回家,都会看到这个人独自坐在茶馆里。
“你注意到了?”他轻轻牵动嘴角,胳膊支在桌上,指尖转动着茶杯,“一直想进去看看,可不知道行不行。”
他所指是残联。
“当然可以进去,我就在里面工作。”纪禾打起精神,语气如常,“听口音,您好像不是本地人。”
“我……是游客,出来散心的。”
“很多人来这座城市散心。在沿海一带,这里算得上是最闲适的,很像成都。”
“你也一直很闲适?”他靠在竹藤椅上,双肘靠着扶手,手指交叉。很明显的上位者姿势。
“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
“经历很多事情后,自然就放得开,自然就淡泊了。”
“这的确是一个方向,可也有另一个极端吧?比如无法承担压力就自我毁灭。”
纪禾抿一口茶,耳边的头发垂落肩头,抬起头时,她的眼中不免带了丝疑问。这个人的思维……有点怪。
“其实很多事情,几年之后回头看,当时的心心念念已经不重要了。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就比如我这样坐轮椅的人与身体健全的人。如果一开始就彻底否定,那我现在肯定状态再糟糕不过了。有时候人是需要自我安慰的。心态最重要。或许你可能讨厌你的生活,但其他人可能在梦想着过你这样的生活。”
他没有说话,似乎是想否定却又不好把气氛弄僵,于是直起上身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唇边淡笑。不知怎么,这种模糊的冷冷的笑容中隐藏着什么看不清的东西,让纪禾感觉不太好。
“明天上午我能来残联找你吗?进去逛逛应该有个导向吧。”他换了话题。
“好的。”纪禾微笑点头。
“谢谢,敝姓乔,乔泽宇。”他伸出手。
……
纪禾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七点。
打开灯,屋内暖融融的光线让纪禾感觉到若有似无的安逸。
纪禾住在残联旁边的巷子里。在残联的工作只能保证她不用靠领国家低保过生活,所以该省的地方必须省。这个巷子里地租便宜,纪禾攒钱买下了一室一厅的平房。
屋里收拾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