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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明白!”靖和帝厉声道,“你与他经历过的,和我们不一样。”永宁仰头看着他,定定道:“可是有一件事情是一样的。皇兄,思昭和我,不想错过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刻,即便在我误会了他,恨他入骨的时候,我心里也还是想他。我骗不了自己的心的。皇兄,能抱头痛哭一场,也好过你们现在的样子。我不想看你后悔。”
靖和帝心中难受到了极处,却断然不肯在永宁面前低头——他一贯不肯在别人面前低头——他加快了脚步,冷冷道:“朕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插手。”永宁不再多言,也不再提让他走慢些的话,目送他渐行渐远,终于与自己分道。回绛雪轩的路上,永宁经过仁明殿,犹豫片刻,还是快步走开。眼下对她而言,施佩珊远比宋南思要紧。这样说又似乎不确切,该是靖和帝此时在她心中,没有董彦要紧。
佩珊的情况虽然已不会有什么好转,总也算稳定下来。她从前的婢女被永宁接进宫来,昼夜都有人照应。永宁从她们口中知道了关于佩珊的故事。
譬如佩珊喜欢董彦,始于那年她读到他会试的文章,等殿试唱名之后,她女扮男装,跑到大街上去看状元郎的模样。人群摩肩接踵,推推搡搡之间,她眼中唯有他的身影。
譬如她等了他整整六年,董彦从白马上风流倜傥的状元郎,变成一个行走都要人搀扶的病弱青年。佩珊先前隐约也听过,董彦早晚是要做皇家驸马的人,董彦回京之前,她甚至认认真真地考虑过,要不要答应一桩看起来还不错的亲事。然而董彦归来的方式震惊了所有人,先前一心想要嫁他的永懿公主再不提那些话,京中的权贵之家也没有了结亲的念头。佩珊去求爹娘为她争取这桩婚事,用在祠堂不吃不喝跪到昏厥的方式,换来了那一纸婚书。董彦双腿不便,无法亲迎,她不介意;董彦在新婚当晚大醉酩酊,念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她不介意;甚至于到后来,董彦因为愧疚而无法面对她的逆来顺受,躲到大名府治河,佩珊也不介意。董彦临行之前,佩珊递上自己亲手缝制的护膝,只说“我等你回来。”而董彦累倒在任上的时候,佩珊当即北上,就此守着他再没离开。
大约没有人可以说清,董彦究竟什么时候对佩珊转变了态度,但自从转回鸿胪寺任职,董彦对佩珊很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那时临安城里最让人津津乐道的爱情,一是宋盈同已逝的永徽,一是董彦和平凡的佩珊。佩珊始终不卑不亢,范本一般诠释了大家闺秀该有的坦荡尊严。
永宁懂得那些婢女们所不知的关节。当年她虽以为自己不曾得到董彦的垂青,在其他事情上,却也并不糊涂。像董彦那样固执的人,走出过往、接纳新人,谈何容易。其间有过多少避开众人的哭泣,除却佩珊自己,没有人会知道,包括董彦在内。
“施姐姐,其实你很残忍的。”永宁支开那些婢女,俯身在她耳畔喃喃道,“他一生都忘不掉你了,大概他心里也永远不会容下旁人了。其实这不是你最想看到的,对么?你只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佩珊两颊的肿胀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可怖,因为有些牙齿脱落的缘故,两颊都瘪进去,乍看有些像步入暮年。
这让永宁想到宋南思的白发——靖和帝不知道,她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那一头青丝其实是墨色染就——爱一个人原来是这样辛苦的一件事情,须得足够坚韧、足够顽强,而后才能挺过其中种种不堪的章节。其实永宁知道,自己比她们都幸运。然而,她的归期,又究竟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惟将终夜长开眼
宋盈的奏章,最终晚于无常的脚步。佩珊在董彦出狱之前离世,直到最后她都没有醒过来,没有留下一句话。
永宁为她置下棺木,妥当收殓,让人在董彦家中设下灵堂。确认宋盈的奏章被递到靖和帝手上之后,永宁带长安离开皇宫,而后亲自到董家致祭。素服散发,不施粉黛,她眼下有些隐隐的乌青,鬓发因风吹而显得凌乱,她静静走近那小小的院落,主持祭祀的项铮起身向她见礼,永宁低声道:“不必了,今日我不是公主,只是故人。”项铮道:“那天在朝上,如果不是长公主,只怕董兄在劫难逃。”永宁闻言,遂不再推辞,只是还礼。她心中略有两分惶恐——她并不认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当得起众人的赞誉——她拈了三柱香,郑重对着施佩珊的灵位拜下,低声道:“董夫人,等事情水落石出,我再与宋盈一道来拜祭你。”
案件的处理,其实说不上让人完全心服,但也算得上不错。宋勖落马,连带着罢免一批被证实贪墨的污吏,最可恶的几个,都被收了家产,妻女沦落为奴,相貌好些的,被选为官妓。靖和帝重新派人治河,宋闻庸的爪牙各自惶惶,这次事件背后的暴风雨,显然已在酝酿当中。
永宁后来才知道,叶茯苓也因此事变成了歌伎。
宋盈正式回京,官复原职。他们去董家的时候,停灵的日子已经结束。佩珊的灵柩被转入寺中暂厝,董彦颓丧地箕踞而坐,身边倒了很多个酒坛子。永宁看着这位几乎面目全非的故人,那些想过很久的感激,终究还是说不出口。宋盈道:“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在。”
永宁不肯就此离开。她拒绝了念蓉的帮忙,俯身一个个拾起那些酒坛,堆在一旁的墙根下。董彦的眼中仿佛看不到她,或是因为三人之间都算得相熟,也就可以坦荡地选择忘掉那些礼节。永宁记忆中的董彦,其实一直是个颇为拘谨的人物,从前两人之间说话,也多是他以一句“臣告退”作结,她多少怨怪过他不解风情。因为叶茯苓的缘故,永宁才偶然了解静水深流的含义。
眼下的董彦,悲伤无疑已经决堤。她不肯逃离,又有些不敢面对,止不住要想,当年他离开她的时候,该是什么样子?一念之隔,如同天堑,这使得她愈发想念思昭——纵然她会为这样的念头含愧。
宋盈上前道:“董兄,你我都不是能鼓盆而歌的人,不过事已至此,伤心又有何益?当日你是怎样劝过我的,你不记得了吗?”永宁闻言,蓦然回头看他。除去永徽的生辰和忌日,永宁已经很听见到宋盈提及当年的事情,有时会忘记了,永徽是在诞育孩子之后去世,这比单纯的死亡,带给宋盈更多的悲痛和自责。从前的宋盈与如今的董彦,在她眼前仿佛重合。董彦说:“宋兄,我和你是不一样的。除去佩珊,我是真的不会再娶旁人了。”
宋盈面上一阵青白,永宁目之所及,清楚地看到他双手半拢在衣袖中,紧握成拳。宋盈深吸了几口气,强压下心绪,不与他计较。董彦道:“我多少知道一点宋兄的苦衷,只是……即便易地而处,我也不会做出与你一样的选择。”
院中桐叶铿然坠地,早秋的风还没有萧瑟的态度,吹在脸上身上,也不起寒意。永宁觉得自己很像这早秋,而董彦是凄恻的深秋,宋盈是肃杀的寒冬。她愿意相信,自己的春暖花开仍可期待,董彦的来日也不会继续惨淡,唯有对宋盈,永宁无从乐观。先前她不知道自己判断的依据,而今清楚地看到,董彦眼中有憾恨不甘,宋盈眼中却是死一样的寂然。类似的眼神,她先前在思彰那儿见过,思彰没有宋盈绝望。或者辽人到底豁达,纵被风花雪月浸淫过,骨子里还是带着一点无法抛舍的豪迈;宋盈心坚如铁,有时甚至让永宁觉得固执而不可理喻,永宁忽然明白,她或许并不能改变他的终局。
“迎娶长公主,是我自己愿意的事情,你不必把我说得太过不堪,也不必为此牵连长公主。”宋盈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问他:“我且问你,你就想这样把一辈子都消磨掉吗?你是江阴董郎,是我大景的状元,你甘心被奸人陷害,一生沉沦下僚?董彦,她的血是为什么而流,你难道想不明白?你消沉一阵也就够了,可是到现在已经有三个月,谁准你如此放纵!”董彦苦笑,反问他:“那么宋兄你说,我还能怎样呢?”一贯能言善辩如宋盈,此时竟也沉默,倒是永宁在他们身后,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总归是要活着,活的这样惨兮兮的,是给谁看呢。”她语意之中虽无讥诮,还是让董彦和宋盈心中微刺,永宁约莫也觉察到那层意思,索性不加解释,而是继续道:“大丈夫生于当世,只为这男女情爱纠缠不成?董彦,我虽敬重深情之人,但我一向厌弃以此为由自暴自弃,莫让我看轻了你。”就此说完,不等他有所回应,就扬长而去。永宁心里明白,无论他是反驳还是认同,都会让她难过。
她的背影显得单薄,颜色极浅的紫色外衫,勾勒出纤瘦的轮廓,像是婉约词里的一道剪影。宋盈小心收敛了自己的伤痛,再抬头看时,第一次觉得永宁如此坚强。蒲苇韧如丝,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永宁在门口撞见叶茯苓。她穿水绿色裙衫,看得出有意妆扮简素,但还是带出一点风尘的味道。永宁起初并未认出她,是叶茯苓看到了车驾,匆匆转身回去,发钗落地也顾不得捡。永宁觉得奇怪,让一直在外面候着的念蓉拾起簪子还给她去。念蓉一向会记人,先道了一声“叶姨娘”,又觉得不对,转而称了一句“叶姑娘”。永宁听见了,遂知道是她。叶茯苓躲不过,被委婉盘问一番,也就没有什么可再隐瞒。她终究是爱他的,那也没有旁的话可说,相互唏嘘一阵罢了。
叶茯苓既知宋盈在,遂不肯再进门,怕人因为她的缘故误会了董彦。见永宁不太放心的模样,微笑道:“公主如何待宋大人,贱妾就会如何待董大人的。”永宁一怔,叶茯苓已然离开。
她是怎样对待宋盈的?嘘寒问暖之类,不过偶尔为之,夏夜不与他烧高烛、照红妆,冬天也不曾共他小炉温酒、把手言欢。她把自己最好的时候都留给思昭,就如同宋盈把那位玉面郎君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