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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担心的原来是这个,董彦也就放心下去,握住她的手,道:“好,那我牵着你去逛集市,不会再走丢了。”永宁破涕为笑,抬手扶正了他的竹冠,又扑了扑他的衣服,任董彦站起来,牵着她走入人潮之中。她心里异常满足,仿佛就因为握着他的手,哪怕要面对的是整个世界,都不会让她觉得害怕。
董彦陪她从每一个小摊前面走过,买了长命缕,亲自系在她手臂上。永宁也要替他系,董彦道:“我自己来。”却是试了多次也不成功,还是永宁笑吟吟结好了。再走一段,有个豆娘摊子,缯绡与艾叶扎成发钗,皆攒成仙佛鱼虫的模样,或是八宝群花,或是绮榖凤麟,莫不是工巧细致、几可乱真。永宁这里挑一个、那里挑一个,挑好了就让董彦给她簪在鬓上,不一会儿就戴了葫芦、牡丹、蝴蝶、玉兰等许多,头上再插戴不下了,这才作罢。那些节令的妆扮,带着喜气,幡幢宝盖、绣球繁缨,锦簇的一团,纵然显得杂乱,也是极喜庆的样子。
二人买过香囊,再向前走,又见人潮涌动,探问了才知,是钟馗戏这就要演了。永宁才刚又要向前挤,董彦已及时拉住了她,带着她上了附近的小楼,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径自要了茶水,再点了蜜枣、八宝两样粽子,引着永宁从窗户里向下看,果真就十分清晰了。那戏台子上的钟馗生得高大,一手提着剑,作势要收尽天下鬼怪似的。这是民间的乐趣,难登大雅之堂,所以永宁从前从未见过,一时看得着迷了,连小二端上了粽子也不知道。
董彦没有去惊扰她的兴致,伸手取了一只八宝粽子,将外面缠着的线解开,剥下粽叶,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米粒来。听得那钟馗的唱词也渐渐拖完了最后一个尾音,才向永宁道:“天色都不早了,你饿不饿?吃点东西吧。”永宁顺手接过,才发觉自己饥肠辘辘,一时没顾得形象,埋头大嚼,反倒是董彦提醒着:“慢一点,喝点茶水,当心噎着。”待她吃完,董彦拿手帕蘸了水,擦去她唇边那一圈儿黏黏的糯米痕迹,永宁赧然一笑,两颊泛红,低下头去。董彦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多少已有些逾矩,正欲请罪,又顾得场合,只低低道了一句“冒犯了”。
永宁也不恼他,恍恍惚惚地,觉得四围都安静了下去,就只有她和他两个人,他唇角含笑,美好得如同梦中人物。她羞得在桌下握紧了手,从袖中露出的一段粉白手臂上,是他系上的长命缕,胸前有五彩丝制成的方胜,鬓边有一点红绡的影子,在她视线里挥之不去,看人看物,都多了三分暖意。这样的董彦,没有初见时疏远的同情,没有后来冷漠的避让,只一缕若隐若现的温和关怀,让她如饮醇酒,如醉如痴。
后来,在永宁的回忆里,她的心没来由地重重跳了一下,自此董彦二字对她而言,再不仅仅是一个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榴锦年年照眼明
永宁吃饱了,街上又没有其他热闹可看,这才觉出疲倦来。走了这样多的路,腿脚都有些酸疼,一时不想起身。她不发话,董彦没有再提,在此处歇息片刻。很快董彦也已吃饱,不好闲坐,要了一壶茶来,斟了一杯递给永宁。冉冉热气上升,茶香袅袅,永宁忽然问他:“我今天这样……你是不是很失望?”
董彦端茶杯的手微微一滞,反问她:“怎么这样说?”永宁低头一叹,道:“你心里,还是希望我是第一天那个样子的吧。稳重肃穆,那才合乎身份。我……我该始终想着自己那时候说过的话,我不该这样游玩,不该高兴,更不该一时冲动就跑丢了。你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必定怪我,是不是?”她睁大眼睛看着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董彦发现她不见之时,也确实是气的,更多却不是气她,而是气自己,相较于此,担心反倒是更多的,怕她走失,怕她遇见坏人,怕她在拥挤中受伤,直到再看见她才略略放下心来。董彦微微一笑,宽慰她道:“你不要多想,不是这样的。我的确那样想过,可是那对你太不公平。你的使命已经定下,这件事情之后,你就已经为自己的身份付出了最沉重的代价,不要再有更多了。我早已不会再用那些约束你,我希望你高兴,在这里是,在嫁过去之后也是。我希望你与他相亲相爱、儿孙绕膝,那是你应该得到的幸福。这世上沉重的事情太多了,不是每一项都要你担负。你能担负的总是有限的,正如你的责任也是有限的,想得太多,会把自己压垮的。”永宁似懂非懂,双手握住茶杯,反问道:“我难道不该么?”
董彦苦笑,如若说出这句话的不是眼前的公主,而是京中的同僚,那该有多好!他涩然道:“如果你都担负了,我们这些个男儿,活在世上又是做什么的。”再念及永宁的处境,又补充道,“这次的事情已经是我们无能,连累了你,难道还要一误再误么!”
永宁环顾四周,略略压低了声音道:“‘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岂能将玉貌,便拟静胡尘。地下千年骨,谁为辅佐臣。’你心中想的,也是这些吧。只是我的处境再不堪,都是一个人的事情,总比边境继续打仗要好。这个道理,我心里是明白的。我自幼一饮一啄皆是百姓供养,这些都是我不能选择的。享过那么多福,是吃苦的时候了。即便昭君说得出‘汉恩自浅胡恩深’,我是没有那个资格的。”董彦好不容易做出来的笑容就这样僵在脸上,他看着她,她的目光茫然投在远处,一张侧脸,睁得大大的眼睛里有几分湿润,鬓边的彩绡似乎也失却颜色。
董彦明白,这样的命运,永宁不情愿接受,可她却偏偏又从心底里认为,这是她责无旁贷的事情。他看着她眨了眨眼睛,把泪意忍下去,待那双眸子湛湛地看向自己,方才回过神,开口劝道:“若是这样,你便想一想那位文成公主吧。她大约是过得幸福的。”永宁轻轻叹道:“毕竟她的丈夫不曾杀了她的子民。”又一挑嘴角,问他道:“董彦,以后无论我做什么都可以是对的,但无论我做什么,也都是错的,不是吗?”董彦避开她的目光,狼狈道:“今天不要说这些话,好不好?”永宁凄然道:“你不让我多想,是为了我好。我明白的。”董彦只觉得有什么生生卡在喉咙里,他说不出话,只能呆呆地面对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绝望,错愕间竟感到心中一疼。永宁神色已经如常,淡淡道:“出来了这么久,周大人总该找来了。我们还是走吧,不然他找不到,大约也是要着急的。”
之后不久,周康果真就寻了来,已有人保护,永宁不好再牵着董彦,最多只敢扯一扯他的衣袖。人的心思一旦沉重下去,很难再快活起来,是以永宁一直显得没有兴致。榴花照眼,红得极为灿烂动人,她却无心去看;有小贩卖各色蜜饯,花样新奇,她却无心去尝。没有过多久,就又回驿馆去了。
她今日起得早,难免困得也早,念蓉备了兰汤为她沐浴,身子在热水中泡得软了,就更易觉出疲惫。永宁换了干净中衣,任念蓉擦过头发,眼下发梢已不大滴水,但毕竟还湿着,她正踌躇要不要就此睡下,忽听得外面有沉稳的脚步声,随即是敲门声,董彦在外面问她:“公主现在有没有工夫?公主先前的话,臣有了答复,想要说给公主听。”念蓉在她耳畔轻声道:“公主……要不要奴婢先去请董大人回去?”永宁摆摆手,吩咐道:“你去把大衣裳取过来。”又扬声道:“董彦,麻烦你稍等片刻,我这就好。”加过衣服,就让念蓉去请了他进来。
浴桶之中还微微冒着热气,永宁长发未绾,缎子似的垂在脑后,全无妆饰的容颜之上,仿佛还有几分朦胧水汽,一张粉面如晨雾中盛放的桃花。董彦进得门来,不由尴尬,还是先退到门外,待得念蓉唤人把浴桶清理走了,方才进门。房中没有现成的温热茶水,永宁吩咐念蓉去沏茶,邀董彦入座,真诚请教道:“你要与我说的是什么?”董彦没有立刻答话,去取了念蓉适才搁下的巾帕递给永宁,道:“虽然天气暖了,公主也要当心着凉。既是为了公主的清誉,臣不便关门了,还请公主原谅。”
永宁顺从地接过,道了一声谢,将头发拨到胸前,一点点擦拭着。董彦这才继续了先前的话题,沉声道:“公主先前对臣说,觉得做什么都会是错的,但在臣看来,并不是这样。公主,这话说起来虽残忍,但公主的一世,千百年后也不过是青史之中的一两句话而已。后人看公主,与今人看古书,也没有什么两样。他们在意的,是公主此去是否换来了边境的太平,而公主内心的喜乐,他们不会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
“臣与公主结识,至今不过月余,但臣自问可以断言,公主是能带来太平的人。作为一个公主,那样就足够了。既然对错都已没有绝对,臣希望,作为一个人,公主能顺着自己的心意而活。大辽固然是大景的恶邻,但那是因为两个国家的利益。公主以后会明白,有些道理,是大景的道理,而辽人同样有他们的说辞。在外人听来,两者同样堂皇,只是立场相异,并无绝对的对错。那八万英灵,虽是我大景的国殇,却不会是公主的梦魇,他们心里的信念,和公主是一样的。公主,臣的话或许逆耳,但大辽的国主,未必不能做大景公主的良配,公主若与他相亲相爱,使两国永结秦晋之好,那才是百姓真正的福分。”
永宁安静地听他说完,心中不动声色地苦笑了一声。这话由旁人来说也就罢了,怎么偏偏是他,怎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看似无意,就在她心口上撒了一把盐。她幽幽叹道:“可我连他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这样说也不对,他是残忍的吧,他身上也不会有大景士子的书卷气。我弹琴的时候,他不能吹箫相和;我念诗的时候,他甚至未必能够听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