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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珠代本和他的人以及总管卫队都退到楼梯上和楼梯下,很不放心地盯着西甲喇嘛,随时准备冲过去。
这时戈蓝上校带人冲进了通往这边的巷道,突然停下,看着房顶上迎着晚霞屹然不动的西甲喇嘛,有些犯怵:他好像在火烧云里燃烧,他为什么不躲闪?难道他不知道他已经处在了来复枪的射程之内?西甲喇嘛,幸亏西藏只有一个西甲喇嘛。他朝前方打了一枪,并不是想打中西甲喇嘛,而是想打掉西甲喇嘛的威风,没成想却打出了对方的一声吼叫:
“果果,果果,果果你给我过来,我有话给你说。”
戈蓝上校在问过尕萨喇嘛后,对身边的人说:“把果果中尉给我叫来。”
有人立刻回答:“果果中尉已经来了。”又指给上校看。
果果就在前面一间经轮房里,正在用一支来复枪瞄准着西甲喇嘛。从他的角度,整个西甲喇嘛从头到脚都暴露在他眼前,而且距离只有三十步。
戈蓝上校不喊了,也没有命令别人开枪。他希望听到果果中尉的枪声,看到这个高大壮硕的喇嘛、令他佩服的西藏前线总指挥,倒在自己人的枪弹下。
西甲喇嘛显然没有发现藏在经轮房里的果果中尉,又开始喊:“果果,果果,你要是西藏人,你就给我站出来,听我说几句话。”等了几秒钟,又喊道,“不敢站出来是不是?但你的耳朵已经伸到我的嘴边了,臭不可闻的耳朵,真想咬一口你呀。呸呸呸,你的肉是臭的,鹰不吃,狗不叼。我昨天见到你阿妈啦,你阿妈哭着说,我怎么生了一个该下油锅的儿子啊,他帮着洋魔打西藏人。你阿妈要去大雪山下转经赎罪啦,为一个背叛了西藏的儿子,她要终生给神佛磕头给西藏下跪啦。我昨天见到你儿子啦,他说我没有阿爸了,我的阿爸投靠了洋魔就不是我的阿爸了。他如果还是我阿爸,我就得在所有人面前低下头去,即使贱人的语言也会像石头一样砸死我了。我昨天见到你爱过的女人啦,女人说那个跟我好过的人,他不是果果代本,就是名字叫个果果代本,他情愿吃洋魔的屎,也不吃西藏的青稞,猪狗不如的果果,你是饿死鬼托生的吗,谁给你好吃的你就跟着谁。我昨天见到你家的狗啦,狗对我汪汪汪地叫,说你把果果给我叫来,我要咬死他。我的羞辱就像我的皮毛一样多,别人一说我是果果家的狗,我都想死了。我昨天见到你家的牛你家的马啦,牛和马把屁股对着我不理我,说你一个前线总管,为什么不打死果果?你不打死果果,你就不要见我们西藏的牛马羊猪啦。我还见到给你起了名字的喇嘛啦,他说释迦牟尼定下的规矩是:当公牛发狂斗殴的时候,被骟的日子也就不远啦。下地狱都不配的人,你听着,你已经没有活路啦,你在洋魔的队伍里,西藏的冤魂迟早会吃了你。你要是离开洋魔的队伍,遇到冰,冰会冰死你;遇到石头,石头会打死你;遇到蜜蜂,蜜蜂会蜇死你;遇到乌鸦,乌鸦拉屎会砸死你;遇到冬天,冬天的风刀子会杀了你;遇到喇嘛,喇嘛念咒会咒死你;遇到你阿爸,你阿爸会伸手掐死你。我知道你不想有这么多的死,那你现在就站出来,站出来让我前线总管打死你。如果你没脸站出来,那就自己打死自己吧。这是你挽救你阿妈、你阿爸、你儿子、你的女人、你家的狗、你家的牛马羊猪的唯一办法。你不死,他们就会赎罪而死,羞愧而死。你好意思看着你的亲人和你家那些有良心的畜生一个个为你死去吗?我是丹吉林的大喇嘛,是达赖喇嘛亲自下文书任命的前线总管,我现在宣布,佛开除你啦,佛现在就等着你死呢,你要是不死,佛就开除你们全家,包括你已经死去的爷爷奶奶、你的祖宗八代。”
西甲喇嘛还要说下去,但枪声打断了他的话。
经轮房里的果果开枪了。他没有扣动来复枪的扳机,而是掏出了十字精兵配发给中尉的手枪。枪口是对准自己的,自己的嘴巴。似乎早就有预谋,不然情急之下他怎么知道自杀的子弹从嘴里打进去才会死得万无一失呢?
等果果中尉扑通一声倒下,戈蓝上校才意识到西甲喇嘛正在用语言的武器消灭这个给十字精兵立下汗马功劳的西藏人。他立刻举枪朝西甲喇嘛射击,但打中却是扑过来抢救西甲喇嘛的欧珠代本。
欧珠代本只是丢失了一只耳朵。他捂住自己右边的脸,觉得生死关头有没有耳朵都一样,便挥手甩着血点子,喝令总管卫队的人裹挟西甲喇嘛离开,自己指挥带来的十几个人爬上囊欠房顶掩护。
“还有你,不要上来,离开,快离开。”殴珠代本指着果姆说。他是第一次用命令的口气对老婆说话。果姆愣住了,听话地站在楼梯上。
西甲喇嘛回头看了一眼,惊呼道:“啊呀,女人不能死。”他奋力甩开总管卫队的人,也不管自己是喇嘛对方是女人,跑过去一把揪住果姆的氆氇袍,拉起来就跑。
几乎在同时,地面上和神山上的十字精兵都把密集的子弹射向了房顶。欧珠代本和所有掩护西甲喇嘛的人,很快趴着不动了。
戈蓝上校命令部下停止射击,感觉着突然出现的平静,带人走了过去。等他站到房檐下,仰头看着房顶上一个个耷拉着血脑袋的西藏人时,突然感到眼前一阵摇晃,是天地房屋哗然震动的摇晃。他惊愕四顾,一身冷汗像血一样冒了出来。只见欧珠代本和他的十几个部下都脸朝下匍匐着,都睁着血红大眼。血眼突然滚动起来,西藏人一个个蹦跃而起,张开血嘴,丫杈着手臂,淋漓着鲜血,从房顶扑了下来。
十字精兵被压倒了一大片。包括戈蓝上校,在被压倒的瞬间,毛骨悚然的恐惧袭遍了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开始发抖。他们以为那些扑向自己的西藏人一定还会继续拼命,便也在惊怕中拼命爬起来,正要逃跑时才发现,那些西藏人都死了,或者说他们早死了,灵魂在离开身体的最后一刻,驱动肉身,又来了一次剧烈的反抗。
反抗的目的是,为了撤退的西甲喇嘛走得更远一些。
还有果姆。果姆一直被西甲喇嘛死拉硬拽着,不然她早回到丈夫身边去了。她知道丈夫死了,突然爆出一阵狂笑:“欧珠,欧珠,殴珠代本,你怎么死了?那么多西藏人死了,你没死,我就想,你的命、我们的命,怎么这么长啊,佛在保佑我们。现在你突然死了,你没把我叫上就先死了,欧珠,欧珠,殴珠代本,你死了我的主意出给谁、我的山歌唱给谁?”说着,她号啕大哭,哭着,又忍不住悲苦地唱起来:
孔雀从森林飞走了,飞走了,
森林的鸟儿全空了,全空了,
不是鸟儿全空了,
是我的心空成头顶的蓝天了。
骏马从草原驰走了,驰走了,
草原的马儿全空了,全空了,
不是马儿全空了,
是我的心空成眼前的草原了。
哥哥从眼前消失了,消失了,
眼前的世界全空了,全空了,
不是世界全空了,
是我的心被亲亲的哥哥带走了。
戈蓝上校命令几十名士兵骑着马全速追击西甲喇嘛,但是没有追上。天黑了,黑得一星天光都没有。想想真奇怪:整个白天都是丽日晴空,到了晚上没见云雾遮天,但月亮星星却没有了。
第十八章 江孜战役(三)
紫金寺已经占领,最高兴的似乎并不是戈蓝上校和任何一个十字精兵的官兵,而是尕萨喇嘛,因为这就等于打通了前往萨玛寺的道路,骑马就到,再也没有障碍了。尕萨喇嘛来到戈蓝上校跟前,要求连夜前往:“上帝,请派一队人马给我吧,我已经急不可耐了。”
戈蓝上校抚抚他的肩膀说:“还是叫我上校吧,免得上帝听了怪罪你。别着急喇嘛,我说了我要亲自陪你去拜访萨玛寺。可是你看,今夜不行,紫金寺里这么忙乱,大家都顾不上。明天,我们会像灿烂的阳光一样照临萨玛寺。麻烦你再说一遍,萨玛寺离这里有多远?”
尕萨喇嘛说:“往西不远,骑马一个跑程就能到达。那是一个神圣的地方,远远就能看到金光闪耀的山脉和寺院。”
戈蓝上校说:“那你就去找一间僧舍睡一觉,养足你的精神,明天将是你荣归故里的一天。”又指指他尘蒙灰盖的酱紫袈裟说,“另外,你也该换一套衣服了。你自己去找,把紫金寺大活佛最好的袈裟穿在你身上。”
尕萨喇嘛高兴得跳了一下:“对啊,我怎么忘了?”
戈蓝上校指挥两百多名英国人,连夜对紫金寺的珍宝清理、集中、打包、装运。这两百多名英国人是麦高丽将军派来专门运送珍宝的,他们会把掠夺(不,他们自己叫收集)来的珍宝押送到大洼地,让麦高丽将军过目后,运往印度,再转交给别人漂洋过海去英国。戈蓝上校连夜指挥装运,表明他非常愿意满足麦高丽将军这方面的嗜好。
《圣史》记载:紫金寺的珍宝被十字精兵洗劫一空,计有一米以上的镀金佛像五百余尊,二十厘米以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