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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第一次打仗的士兵,何况已经看到了死人,昔日说说笑笑的岩措三旦哼都没哼一声就死了。
欧珠甲本大声责骂士兵:“骟掉的公马啊,再也不会发狂斗殴了,要你们有啥用。”可是他自己的火绳也点不着火了,火石就像水里煮了一样,打死不冒火星。欧珠着急得又是擦汗又是祈祷:“神来了,神来了,你就让我们好好打一枪了。”
没等西藏边防军回击一枪,就听有人说:“坚持到现在了,你们不容易啊。”
欧珠甲本扭头一看,原来霞玛汝本带着援兵到了。
藏军没有军礼,部下见到顶头上司,都是弯腰、脱帽、吐舌头,见到更高的上司就得远远回避。欧珠甲本慌忙不迭地往起爬。
霞玛汝本蹲下,一把摁住他说:“小心,子弹在头皮上跳锅庄哩。”
霞玛汝本三天前就得到了欧珠甲本的告急和求援,迟迟不来增援的原因是,他率兵驻防的岗巴宗也出现了英国人。
来到岗巴宗的英国人是一个牧师和一队护送牧师的军人。牧师是个彬彬有礼的青年,隔老远就让英国军队原地等待,自己丢开坐骑,一个人来到藏军阵地前,和善地用藏语说:“我是马翁牧师,很荣幸来到这里,想跟你们的长官谈一谈。”
霞玛想:野牛的脸上看不出凶恶,该顶人的时候照样顶。冬天的天气虽好,可就是越晴越冷。他哼一声,告诉一身黑衣、高挑瘦长的马翁牧师:“西藏的山一座比一座高,我们的长官一个比一个大。我是个虮子大的长官,要说谈一谈呢,没有资格。我的任务就是不让你们走过边境线。”
马翁牧师笑着问:“边境线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
霞玛说:“你等着,我马上就画。”立刻命令士兵用短刀在牧师身后画出了一道线。
马翁牧师扭头看着,吃惊道:“啊,为什么在这里?”
后来马翁牧师说,根据他掌握的知识,他和护送他的军人其实已经深入西藏边界十几公里,没想到西藏边防军居然就这样随随便便把十几公里划给了外国。其实这也不能怪罪霞玛汝本。紧邻西藏的哲孟雄和布鲁克巴当时都是西藏的藩属,每年都要派遣使者向达赖喇嘛、摄政王、噶厦政府和驻藏大臣贡献方物,恭贺新年。作为回报,西藏方面有责任在哲孟雄和布鲁克巴内部发生纠纷时,派高僧和俗官前往调停。上层的关系如此密切,来往频繁,谁的脚踏上了谁的地就无关紧要了。加上两边都是藏族,有着同一种信仰和生活方式,通婚通商,来来往往,这边是叔叔,那边是舅舅,边境线早就是马马虎虎的了。霞玛汝本的错误在于,他没有意识到,世界第一号殖民主义强国的英国在经营印度的同时,已经基本控制了哲孟雄和布鲁克巴,边境线在哪里,就不能像以往那样漫不经心地这里画一道那里画一道了。
霞玛汝本画了边境线,摆手道:“回去吧,你已经踏入西藏的土地了。”
马翁牧师后退两步,站到线外说:“忠于职守的军人,如果你觉得不方便谈话,就让我过去,见见你们的地方宗本。”
霞玛说:“你不能过来,要谈要见也是在这里。”
岗巴宗既是西藏的一个宗(县),又是后藏扎什伦布寺的庄园。霞玛汝本当即派出了两个人,一个去了宗本住所,请宗本到场;一个去了管理庄园的岗巴寺,请他们派人向扎什伦布寺报告。本来他更应该派人报告自己的顶头上司阿达尼玛代本(团长),可他压根不知道阿达尼玛代本在哪里驻防,从来就不知道。
两个时辰后,宗本才派宗本府的管家来到这里。
管家说:“宗本没接到噶厦的文书,不能和外国人谈,要谈也得有扎什伦布寺的喇嘛在场。让英国人回去吧,以后再说。”然后点着了一堆带来的湿牛粪。这是牧人的习惯:帐房前放一堆烟气腾腾的湿牛粪,说明主人家有病人,不欢迎来客拜访。
霞玛说:“你以为英国人是你家的邻居兄弟,不让来就不来了?”
管家吃惊道:“不让来他还来,世上有这样的人?”
霞玛汝本和马翁牧师继续僵持着,僵持了两天,牧师才离开。
走时牧师说:“我们不会放弃西藏,三天以后会再来。”
霞玛说:“这是个约定吗?那就三天,三天之内你们不准来。希望你能遵守。”
马翁牧师高声说:“是的,是约定,三天以后。”
管他三天以后怎样,增援了日纳山再说。霞玛汝本为自己的缓兵之计而得意,瞪着马翁牧师和他的卫队走没了影,留下一个班的兵力和所有驻防官兵的女人孩子,带着其余四十人,马不停蹄赶来了。
十字精兵的进攻继续着,一阵密集的枪声后,人影开始往前移动。欧珠甲本说:“看啊,洋魔又要四条腿走路了。”
霞玛汝本到底官大一级,立刻纠正道:“这叫匍匐前进,进攻时就得这样,学着点。”
欧珠不解地问:“学着点?学洋魔?”
果姆给丈夫扔过一把佩刀来:“洋魔没有这个。”
欧珠一把攥起刀说:“打枪比不过,那就拼刀。”
没用了,日纳山其实已经失守,就在十字精兵从正面发起进攻前,戈蓝上校早就派人前往左右两边的小隘口。现在英军已经穿越小隘口,正朝这边包抄而来。几个女人发现了他们的踪影,惊慌地喊起来。
欧珠一看,愤怒了:“好啊,居然已经过来了,招呼也没打一声。那我们就过去,也占住他们的地方,互相才不吃亏。”
霞玛汝本赞同道:“从这里过去是哲孟雄,再过去是印度,印度那边就是英国了。他们占领西藏,我们占领英国。”
欧珠认真地说:“我到了英国,就住在他们指挥官的家里不走了。”
霞玛说:“你住在他家里干什么?”
欧珠说:“他没有老婆啊?他老婆一害怕,就把他叫回去了。”
霞玛说:“你这个办法好得很,可我只是个汝本,没有权力派你去英国,我得报告代本,代本得报告扎什伦布寺,扎什伦布寺得报告拉萨,拉萨报告谁我就不知道了。”
欧珠说:“噢呀呀,一直在报告,报告到最后我都老得走不动路了,还能去英国?”
果姆是西藏少有的说话不加比喻、不绕弯子的人,早就听得不耐烦了,大声问:“前后左右都是洋魔,快说怎么办?”
霞玛四下看看说:“撤吧,撤到隆吐山再说。”
欧珠下意识地答应着,突然又说:“不行啊汝本大人,我们已经起过誓了:即使男尽女绝,决不后退半步。”
霞玛扫了一眼烧毁的箭垛说:“这里神都没有了,你们向谁起的誓?迅速撤退,到了有神的隆吐山,重新起誓。”
欧珠还想争执,一阵枪响,子弹从头顶嗖嗖嗖地过去了。他老婆果姆突然从丈夫手中夺过抢,用自己烧火煮茶用的火镰打着火绳,朝着离她最近的英国士兵开了一枪,悲怆地说:“我们又没惹你们,你们来干啥呀?”然后把枪还给丈夫,大步走向山坡。
6
撤退是迅速不了的,因为还要拔起帐房,赶上牛羊,带上老婆孩子。牛羊的叫声乱成一片。没走出去多远,人和牲畜就都停下来,回望着日纳山上石砌木搭的哨卡,恋恋不舍。先是牛羊折了回去,它们似乎比人更在乎领土的失去,更不愿意离开这个从来没有离开过的地方。一头名叫岗仲的公牦牛好像知道为什么要背井离乡,闯进十字精兵的队伍里左一头右一头地乱顶,好几个英国士兵都被它顶翻在地。
枪声。戈蓝上校亲自开枪打死了灵性的公牦牛岗仲。
所有的公牛急了,冲向十字精兵,见人就顶。密集的枪声响起来,许多公牛仆倒在地。
远远看着的西藏人惊叫起来。果姆首先冲了过去,欧珠甲本跟在后面。枪声,这是英国人的警告:过来就打死你们。霞玛汝本明白了,扑上去拦腰抱住了果姆。果姆不跑了,欧珠甲本也就停下了。西藏人悲愤地伫立着,看着被人夺走的哨卡他们一直都在放牧、吃喝、做爱、守备的日纳山口,看着横七竖八的死去的牦牛,他们流下了眼泪。到处都是惨痛的哭声。西藏人的心里,突然注满了这样的疑问:佛祖啊,为什么,这些外国人不是靠着道理走路,而是扛着枪炮横行?
在洋枪洋炮的威胁下,西藏人这次真的走了。
他们用马驮着那个被英军打死的藏兵。死者是要天葬的,须到一个有喇嘛念经超度的地方。可是死去的牦牛却无法驮走了,它们将成为英国人的早餐、中餐和晚餐。西藏人一想到这些,就心疼得碎裂了一般。那些牦牛是生活的伴侣,是用来从后方驮盐巴和青稞的,他们从来没想过应该杀了煮肉吃。
果姆唱起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