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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的战争-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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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竹姑娘不断地轻声呼唤他的名字:“西甲,西甲……”



 



    一切智虚空王浪喀加布出现了。人们看到,尽管他在战火里摸爬滚打,但那不僧不俗的破烂的紫色氆氇袍依然干净得像刚刚漂洗过。草香熏身,五步之外就能闻到。光头上直直顶着一杆经旗,就像****了他的脑壳,任风吹人晃,它就是不歪不倒。塌陷的鼻子上挑着一个金属十字架,像是从英国人手里缴获来的。这一顶一挑就是法力的显现,让他立刻有了说话就是说法的权威。他说:“喜欢武力的西甲喇嘛本来是该死的,现在我来了,他就可以不死了。”



 



    桑竹姑娘是第一次见他,谨慎地问:“佛爷,你是哪里来的佛爷?”



 



    虚空王哈哈一笑:“我哪里是佛爷,我就是人世间、地狱里一个连要饭都不会的乞丐。姑娘,天下无能第一是谁?就是我呀,我叫虚空王。”



 



    桑竹姑娘黯淡的眼睛突然射出两脉喜光,长喘一口气:有救了,这个人一来,西甲喇嘛笃定有救了。他说天下无能,其实是说既然天下无能,自然他就是第一。他的大话无论说到什么程度,你都得相信。因为他是不死的虚空王。



 



    虚空王一个人走得很急。人们以为他会停下来,立刻给西甲喇嘛念经治疗。但是没有。仿佛人们越期待他留步,他步子迈得越快,噌噌噌地响,眨眼走到前面去了。桑竹姑娘和关心西甲喇嘛的人都知道,这时唯一要做的,就是毫不懈怠地跟上虚空王。



 



    他们从后面赶上去,超过了西藏的部队,超过了俄尔总管和他的卫队,一直往前走,念那过去了,勒布过去了,则利拉山遥遥在望。但是虚空王还在走,越走越快,好像要一直走到亚东或者春丕去。几个陀陀喇嘛不禁在心里诧异道:我们是陀陀,是来打洋魔的,可现在离洋魔越来越远了。这心里话立刻被虚空王听到了,回头淡然一笑说:“不,我们离洋魔越来越近了,洋魔就在前面。”



 



    半个时辰后,虚空王戛然止步。他前后左右看看,又仰头望望不远处的则利拉山,脸上飘过一丝梦幻般的笑意,然后指着脚下的土地说:“就在这个地方,你们等着。”说罢就走。



 



    桑竹姑娘迟疑了片刻,让牵马的陀陀跟了过去。



 



    虚空王回头扫了一眼桑竹,神态安然、声气健朗地问:“姑娘,你是不想让西甲喇嘛活了吧?”



 



    桑竹姑娘大胆地说:“佛爷,你是所有佛爷里头最高的佛爷,你还没念安命经、驻魂经呢;你是所有医生里头最高的医生,你还没有给他施法喂药呢。”



 



    虚空王说:“给他安命驻魂的不是我而是你,你千万不要离开他。我已经给他召来吉祥,吉祥就在这里。你如果带他离开,他死你也死。”说罢,他大步前去,速度是惊人的,一晃眼就远得跟蚂蚁一样大小了。



 



    桑竹姑娘和陀陀喇嘛这才发现,他们来到了一条沟的沟口。有个陀陀说,他到过这里,这里是普沟。



 



    普沟沟口的平地上,绿草就像专门为他们铺就的绒毯,以无以伦比的匀净和柔软诱惑着他们。陀陀喇嘛们走累了,都躺下来休息。桑竹姑娘和几个陀陀把西甲喇嘛抱下马,让他趴着。脊背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他有多少血啊,是不是快流尽了?茫然无措的桑竹姑娘哭起来:西甲,西甲,你快醒醒啊西甲,我不知道怎么办。她本来对虚空王抱了很大的希望,没想到这个人人敬畏的佛爷不过是领他们来到了一个仅可以休息喘息的地方。



 



    而且马上又发现,连休息喘息也不可能了。有个仰躺在地的陀陀喇嘛突然喊起来:“洋魔,洋魔。”他看到则利拉山顶居然有英国人的影子。



 



    陀陀喇嘛们都爬了起来,本能地要往上冲。桑竹姑娘十分埋怨:虚空王带他们来的地方,竟是洋魔的魔口。



 



    山顶上的容鹤支队鸟瞰着这帮疲倦不堪的陀陀喇嘛,早已做好了开枪的准备,只是觉得对方无枪无炮,打起来太容易,便有些漫不经心。陀陀喇嘛们吃力地往上爬,知道自己是去送死的,也不躲避,直起身子挑衅着。有个陀陀拍着胸脯喊:“枪法好的话就往这里打。”失去了西甲喇嘛的陀陀们,转眼忘了他们的首要目的是杀敌,其次才是赴死。



 



    孤零零守候着西甲喇嘛的桑竹姑娘突然喊起来:“下来,下来。”看陀陀们听不见她的声音,便跑到山脚下再喊,“下来,这里不是你们死的地方。”陀陀们早就想远远离开她了,哪里会听她的。她追上山去,撕住一个陀陀说:“西甲让你们下来。”陀陀紧张地甩开她,呼喊自己的同伴:“西甲喇嘛活了,西甲喇嘛活了。”



 



    陀陀们这才下来,下得一个比一个快。西甲喇嘛又开始指挥他们了,他们高兴着。山顶上的容鹤支队随便放了几枪,算是警告或者送别。陀陀们头也不回,扬起胳膊在空中抓着,似乎能像抓蚊子一样抓住飞来的子弹。但是一下山陀陀们就愣住了,只见沟口平地上蓦然出现了一群人,有英国人也有西藏人,他们混杂在一起,有的在围观地上的西甲喇嘛,有的在惊诧莫名地望着陀陀和桑竹姑娘。



 



    陀陀喇嘛们有些迟疑,想搞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见桑竹姑娘尖叫一声飞了过去。桑竹看到有个黑道袍的人蹲在地上摩挲着西甲喇嘛,就觉得他肯定已经把刀子攮进了西甲的身体。她扑向黑道袍,一把将他搡倒在地,张臂护住西甲,看西甲身上并没有新的伤痕,便扭头仇恨而恐惧地瞪着黑道袍的蓝灰色眼睛:“你、你要干什么?快滚开,滚开。”



 



    黑道袍显然是艰难跋涉到这里的,疲倦不堪地喘息着,大声说:“他受了枪伤,他需要治疗。”



 



    他的话立刻被陀陀喇嘛的喊声覆盖了:“黑水白兽,黑水白兽。”陀陀们扑过去,扑向了黑道袍,也扑向了所有英国人。



 



    现在看来,不是虚空王无力救治西甲喇嘛,而是他要送给走出普沟的马翁牧师一个顺利往前走的机会。



 



    马翁牧师和他的卫队都被陀陀喇嘛控制住了。卫队的来复枪没有派上用场,那是因为马翁牧师严厉命令他们宁死不得开枪。他把命令用英语说了几遍,又用藏语说了几遍,意在告诉凶猛的陀陀喇嘛他们是友善的。接着又说,他是医生,或许他能够救活这个中了枪弹的人。



 



    陀陀喇嘛们便收敛起狠怒,告诉马翁牧师:如果救不活,你和所有的洋魔,都将成为西甲喇嘛的祭品。



 



    马翁牧师扒掉西甲喇嘛的袈裟,仔细查看了他的伤势,轻声说:“上帝啊,请显示奇迹吧,这个人必须活着。”他让人打来清水,把创面冲洗干净,又用镊子仔细捡掉散布在血肉里面的弹片和火药。伤口正好在心脏的位置,不知道弹片是不是射进了心脏。但不管心脏受没受损,这个伤口都是要命的。他在伤口上撒了一层厚厚的消炎粉,没有干净的纱布,就用西藏喇嘛自己的衬衣作了包扎。一个医生能做的只有这些,但一个牧师却不能仅此为止。他在包扎的地方用西甲喇嘛的血画了一个十字架,然后大声说:“来吧,被上帝眷顾的人,都来摸摸这十字架。上帝将通过你们的手,把康复的力量传递给这个喇嘛。”他这是跟西藏人学的,西藏人信仰活佛的摸顶,以为那样就可以像注射强心剂似的注射福气和力量。



 



    他的卫队士兵过来了,排着队摸了摸西甲喇嘛伤口上的十字架。



 



    马翁牧师又把期待的眼光投向了霞玛汝本和他的部下:“来啊,你们也可以摸一摸,你们是被上帝救活的人。”



 



    霞玛汝本看了看身后的部下,犹豫着走过去,又停下了。



 



    马翁牧师鼓励道:“上帝属于你,天国就属于你,作为受苦受难的人,今生是你最后的一生。不要犹豫了,天国的门正在为你打开。”



 



    霞玛汝本悄悄在心里说:佛祖啊,我能这样吗?如果我能这样,就请让风吹乱我的头发。本来没有风,他这么想的时候,突然就有了,天地之间有了一股风,哪儿也不去,就吹过来凌乱了他那毡子一样粘在一起的头发。他吃了一惊,看了看天空,似乎看到了云彩里的微笑,也不知是佛祖的,还是上帝的。但不管是谁的,微笑就是吉祥,就是佛的允许,或者上帝的鼓励。他毅然把手伸向了十字架,轻轻地充满激动地摸了摸。



 



    似乎他的部下跟他想的一样,也都过来,摸了摸十字架。



 



    马翁牧师满意地点点头说:“也许你们已经到了受洗的日子。我主耶稣正在向你们引路,永生在等着你们。我在此为西甲喇嘛祈祷,也为你们的皈依祈祷。”说着他跪下了,仰望天空,大声地祷告:“亲爱的主耶稣,感谢你为除去我们的罪,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我为着过往的一切错事而难过,求你永驻在我心里。我相信你现在就已经洁净了我们的心,我们都以你作为每个人的救主。阿门。”



 



    霞玛汝本和所有在场的人都看到,祈祷发生了作用:西甲喇嘛的一只手抬了起来,就像给马翁牧师打招呼那样,接着头也动了一下,只是眼睛还闭着。



 



    有几个陀陀喇嘛喊起来:“西甲喇嘛,西甲喇嘛。”



 



    马翁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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