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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知县又详细问了一番,带了吏役十几个人,赶往大坛沟验尸。刚刚走出县城,有人禀报说,郑候秩的儿子郑阿北已驾船将尸首运到码头了。蓝知县一干人等折身奔往码头,—具男人尸体横躺在船上,身上不见伤痕,指甲里塞满了泥沙,看来确属投河而死。衙役揭开死者头上的麻布,蓝知县感到疑惑,整个脸面全部腐烂。蓝公心想,郑陈氏说丈夫十三日投河,今儿是十七日,仅仅四天,正值寒冬,河水冰冷,尸体为何这么快就腐烂了?
“郑阿北,大坛沟距你家不远,你父亲投河之后,你为何不及时去找,一拖就拖了四日?”蓝知县细细地査问。
“找了,全家人都出去找啦,只到亲戚朋友家寻找,没有想到他会投河自尽。”郑阿北满脸凄然的神色。
“路过大坛沟的乡邻那么多,都没有发现吗?”
“投河死的人,头几天是沉在水底的,慢慢泡胖了才浮到水面上来,后来才被乡邻发现的。”郑阿北说得真实可信,无懈可击。
“这么冷的天气,仅仅四日,面部的肉能腐烂了吗?”蓝知县一步紧似一步地追问,不肯放过任何一点缝隙。
郑阿北略一思索,从容不迫地说:
“回大人,水跟人一样,心里热皮上冷,尸体面向水下,脸上的肉自然先泡烂了。”
蓝知县突然冷下脸,厉声问道:
“郑阿北,这死者到底是谁?!”
郑阿北神情一怔,马上镇静下来,一口咬定是自己的父亲:“大人明鉴,世上有拾钱的,有拾物的,哪有拾爹的?设若不是我的父亲,我能不问黄瓜茄子,捞起来就哭爹吗?”
蓝知县点了点头,要郑阿北、郑陈氏明日大堂候审。回头忙命林三承带衙役拘捕案犯肖帮武。
2
第二天一早,潮阳县衙门前人山人海,郑阿北一家十几口人披麻戴孝,跪了白煞煞一片。郑阿北、郑阿南、郑阿东、郑阿西弟兄四人,扶住一张软床,软床上躺着父亲郑候秩的尸体,女人们锐声嚎啕:“爹呀,你死得好可怜呀!”“爹呀,你咋忍心撇下俺呀!”男人们哭得地动山摇:“爹,儿子定要给您报仇!”
—声吆喝,蓝大人升堂。左边跪着郑家一片孝子,右边跪着肖帮武一人,泾渭分明。郑家的女人还抽抽搭搭地哭着。蓝知县正襟危坐,不动声色,拍了一下惊堂木,大喝道:“不要哭了!”
郑家的孝子们收住了眼泪,大堂上鸦雀无声。郑候秩的妻子郑陈氏,头顶一张血写的状子,哭诉了肖帮武的罪行。蓝大人问:“肖帮武,你藏匿田契,抗缴地税,还纠集一伙恶棍殴打保正郑候秩,把郑候秩逼得投河自尽。你知罪吗?”肖帮武哭丧着脸说:“大人明鉴,这是天大的冤枉呀!小人虽有薄田百十亩,可几代单传,人丁稀少。郑候秩四个儿子,叔伯兄弟三十多人,又是地方保正,有权有势,明明是他欺侮小人,哪有小人欺侮他的道理!去年皇粮每亩三升,他要我每亩按五升缴纳。我跟他理论了几句,他把我捶牛似地打了一顿,带领郑家十几条大汉,打开我家的粮仓,硬是扒走了稻谷五千五百多斤。我要他书面具结,他恶狠狠地说:“还想告官吗?胆敢上告,小心砸断你的狗腿!”
“我憋得害了一场大病,这口气最后还是挺挺脖子咽了。俺势单力孤啊!
“今年秋天,我按田契一百七十亩如数纳了地税,三个月前,郑候秩带着郑家族人拥进我的家门,诬我藏匿了田契,少缴了四十亩的地税。我拿出田契请他们查对,他理也不理,只管开仓扒粮。妻子上前阻拦,他们把我妻子绑了,塞了满满一裤裆稻糠。妻子眼见扒走了—囤稻谷又受了—场腌臜,咽不下这口窝囊气,当夜上吊自尽了。我脑袋拱地哭了一夜,天明去找黄秀才写状子,准备告官。黄秀才劝我说:郑候秩是保正,与衙门里的人都有交情,你还能告倒他?老虎鼻须拔不得,惹恼了他,半夜砸你的黑砖,谁替你报仇?黄秀才愿意出面调停,打个圆场,教郑候秩给我妻子拔个面子,赔个棺材钱。
“真的把我砸死,我只有一个傻儿子,谁能替我报仇?我觉得黄秀才说得有理,就答应了。经黄秀才调停,郑候秩愿拔一百吊铜钱作丧葬费,还愿登门谢罪。我埋葬了妻子之后,他姓郑的变了脸,一不拔钱,二不赔礼,调停成了一场骗局。人也埋了,尸也烂了,打官司也没有指望了……”肖帮武说着,又呜呜地哭起来。
蓝知县问郑阿北:
“肖帮武所说,属实吗?”
郑阿北头触地面,叩得咚咚发响:
“明鉴呀大人!肖帮武所说,纯系一派胡言,俺郑家从来没拿过他肖家一粒粮食,更没威逼过他的妻子儿女,肖帮武藏匿田契,漏交地税,褶子上写得清清楚楚。”郑阿北从怀中掏出一个帐褶递了上去。
蓝知县打开细看,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名字,在肖帮武名下写着两行小字:缴地税八百五十斤,隐匿田契四十亩,欠地税四百四十斤。加上前年所欠,共一千二百三十斤。
褶子上是谁的笔迹?”蓝知县问。
“我父亲记下的。”郑阿北答。
“怎么没有户主的具结?”蓝知县追问。
郑阿北沉默了片刻:
“春秋两季的地税,由保正收取后据实记在褶子上。几十年来俺们南熏坊村都是如此。这是一任又一任保正传下来的,无须户主具结。”
蓝知县一脸肃然,将褶子递给一旁的书办姚克中。
“冤枉呀!”郑候秩的妻子郑陈氏锐声大叫。
肖帮武父子披麻戴孝到俺门上哭丧,又打又闹,屙俺面缸里,尿俺饭锅里,打伤俺丈夫,逼他投河自尽……”
蓝知县问肖帮武:
“这是怎么一回事?”
肖帮武叩了一个头说:
“事情是这样的,郑候秩逼死了我的妻子,一不谢罪,二不拔丧葬费,我窝了一肚了火,夜夜做噩梦。给妻子烧罢五七纸,我教儿子肖巨才披麻戴孝,到郑候秩门上谢吊。那天看热闹的人很多,围门嘈杂,我想趁着这个时候吐诉吐诉胸中的冤屈,刚刚开口,郑家的人就把我们父子拉了进去,关进马厩里,还把我和儿子的衣服扒光,冻了半个多时辰。多亏村塾的黄秀才说情,才把我们父子放了出来。黄秀才再三叮咛,一不准告官,二不许声张。这件事一拍子压净,一巴掌抹平。那天是九月十三,黄秀才说,九月十三这天挽了疙瘩,谁也不准再提啦。黄秀才还说,他在郑候秩面前作了保的,设若我再提,不论天漏红的漏黑的,都由我兜着。”
蓝知县继续问道:
“郑陈氏说,你在她面缸里拉屎饭锅里撒尿,有这回事没有?“肖帮武急得满脸通红:
“没有,大人!这是根本没有的事。”
在一旁的郑陈氏按捺不住,大叫道:
“他屙的臭屎还在面缸里,他撒的骚尿还在饭锅里,千真万确呀!大人,给俺伸冤呀!”
“我从没干过这种缺德的事,她是血口喷人!大人,给俺报仇呀!”肖帮武也哭叫起来。
蓝知县猛击惊堂木:
“你们若再胡言乱语,定从严治罪!”蓝公似乎又想到什么,指了指肖帮武:“黄秀才叫什么名字?”
“叫黄剑书。在南熏坊村塾里教书,村里人官称黄先生。”肖帮武回答。
蓝知县想了想问:
“九月十三那天,你和儿子肖巨才到郑家门上去闹,除了黄先生,还有哪些人可以作证?”肖帮武犹豫了半天:“那天看热闹的人很多,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可大都是郑家的族人,作证嘛……估计他们不肯……”
蓝知县不再多问,命衙役将肖帮武关入牢房。责令郑阿北自看棺木,收敛父亲的尸体。肖帮武和郑阿北两人同时大叫冤枉。
3
当蓝知县来到南熏坊村学的时候,黄先生正习书法。他两腿叉开,双脚开成外八字型,腰板挺直,双臂斜刺里伸了一下,抻了抻长衫的袖子,提起大笔饱蘸浓墨,写下个“黄”字。蓝知县示意让衙役留在门外,自己蹑足轻轻走了进去,见黄先生在黄字下面写了“初三”两个字,结构严谨,蔚为大观,蓝公禁不住叫了声:“好!”
黄剑书忙起身颔首:“您是……?”
蓝知县答非所问:
“黄秀才不愧为书中一魁。先生写的是曹子建的《洛神赋》,我猜得不错吧?”
“哎呀,您是何方高人?请,请!”说着将提斗大笔捧给蓝公,蓝公也不推辞,立在案前,悬腕疾书了贾岛的一首《访隐者不见》。
黄剑书啧啧称赞:
“有颠狂而无乖张,得醉素而去桀骜。真草书中神品也!”
蓝公哂然一笑:
“谬奖谬奖!我是公身无闲时,注定笔墨永难长进。先生是云深不知处,自然得神韵而成书仙。”
黄剑书一愣神:
“莫非您就是……县宰蓝大人?”
蓝公点了点头。黄剑书深深一揖:
“学生不知,请大人恕罪。”忙沏茶让坐,一脸谦恭地向蓝大人讨教书艺。蓝公微微一笑:“切磋书艺,是我梦寐以求的事,遗憾的是官身不自由呀!今儿我来贵村,为的郑候秩与肖帮武两家殴斗一事,对于这桩公案,不知老秀才有何看法?”黄剑书连连摇手:“不不!郑、肖两家从来没有殴斗过。”
“既然没有殴斗,为何逼死了两条人命?”蓝知县不解地问。
“没有逼死人命。他们两人自寻短见,算不得逼死!”黄秀才咬文嚼字。
蓝知县略作沉思:
“肖帮武的妻子自尽之后,肖帮武曾请您写状子,打算告官,有这回事吗?”
“回大人,我并没给他写。学生以为,祖祖辈辈居于一村,应和睦相处,村民一条心,黄土变成金。安定和睦是第一位的,比黄金还主贵,一村一家都是如此。学生不愿意看到他们滋生事端,更不愿意襄助他们打官司告状。”
“你作了郑、肖两家的调停人是不是?”蓝知县继续査问。
“是的,我教郑家拔二十吊钱作为丧葬费登门谢罪。这样了结争端。”
“后来,郑家为何又反悔了呢?”黄剑书一脸肃穆地说:“大人,这不怪郑家,从一开始郑候秩就没答应。肖家媳妇不是他逼死的,当然他不肯赔罪。我身为调停人,觉得无法向肖帮武交待,便撒了个谎子,说郑候秩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