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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这些争斗开始和结束同样迅速。他们前一秒还拿刀抵着别人喉咙,下一秒就会拍拍肩膀表示友好,虽然动作就像出拳时那样用力,却能收获预想中的效果。船长规定,如果有人争吵不休,他们就必须去岸上,以剑或手枪进行决斗。当然了,没人希望走到那一步。吵架是一回事,可能死掉就完全不同了。所以争吵往往来得快去得也快。怒火燃起,旋即熄灭。
正因如此,船上很少能看到真正相互仇视的情况。所以我能碰上这种事算是撞了大运。
我最初有所察觉,是在上船的第二三天后。我觉得有人以锐利的目光盯着我的背脊,于是转身还以微笑。那是个友好的微笑,至少我是这么以为的。不过在我眼里的友好却是他眼里的自大,我的反应似乎更加激怒了他。他回以愤怒的目光。
到了第二天,我正在后甲板上走着,突然有人的手肘重重撞上了我,令我跪倒在地。我抬头看去,以为会看到有人咧嘴笑着说“被我抓到了!”可我却看到昨天那人转过头来,露出得意的笑容。他是个大块头。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那种。不过看起来,我已经惹怒了他。
之后,我跟经常睡在旁边吊床的那个黑人水手——他名叫“星期五”——提起了这事。在描述那个撞倒我的人的时候,他立刻猜出了那人是谁。
“肯定是布莱尼。”
布莱尼。我对他的了解仅限于名字而已。但不幸的是——我是指对我来说,不幸的是——布莱尼恨我。他对我恨之入骨。
理由大概是有的。由于我们从来没说过话,那么他的理由应该也不太站得住脚。但重要的是,布莱尼觉得自己有理由恨我,这才是我需要在意的。此外,他身材魁梧,而且按照星期五的说法,还剑术娴熟。
你现在应该也猜到了:布莱尼就是我当初提前赶到时,帝王号上的那几个水手之一。好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就是对我出言不逊,打算为我的自大给我点教训的那个人。
哦,不,如果你真这么想,那你就错了。布莱尼只是当时在船上玩牌的水手之一。他是个头脑单纯、四肢发达的家伙,额头突出,那对粗眉毛永远拧在一起,仿佛始终在为某些事而困惑。那天晚上,我几乎没注意到他,现在想来,也许这正是他恼火的原因,也许他的怨恨也是自此而来:他觉得我忽视了他,这让他生气,也因此对我怀恨在心。
“他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我问星期五,而他只是耸耸肩,喃喃地说:“因为你忽视他。”然后他闭上眼睛,表示我们的交谈到此为止。
的确如此。我确实忽视了他。
显然,这让布莱尼更加生气。布莱尼不喜欢被人忽视,他希望自己受人关注。他希望自己被人畏惧。我对布莱尼缺乏畏惧——没错,这就是他憎恨我的原因。
第十六章
我还有其他的事要考虑。比方说,船员中开始流传谣言,说船长对收入状况很有意见。这艘船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进行抢掠了:我们连半个子儿都没赚到,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响,其中大部分就来自船长自己。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船长觉得自己尽职尽责,却没得到多少回报。
你也许会问,他尽了些什么职责?噢,作为私掠船,我们代表的是女王陛下:我们就像她的编外士兵,参与和西班牙人的这场战争。作为回报,我们可以劫掠西班牙船只而不受惩罚,这正是我们想要的,也正是过去所发生的。
然而,海上的西班牙船只越来越少了。在港口里,我们开始听到关于战争即将结束的谣言:他们说和约很快就会签订。
不过面对困境,多尔齐尔船长——就高瞻远瞩、见风使舵的本领来说,他的确非常出色——却决定带领我们进行私掠证的允许范围之外的行动。
大副特拉福德站到了多尔齐尔船长身边。船长取下三角帽,拭去额头的汗水,又把帽子戴回头上,接着向我们所有人开了口。
“这次袭击会让我们发大财,伙计们,你们的钱袋会撑破的。但我得先提醒你们——要不我可就没资格当你们的船长了——这桩买卖真的很危险。”
危险。没错。被人俘虏、拷打和死在绞刑架上的危险。
我听说,被绞死的人会大小便失禁。他们会把海盗的裤脚管系在脚踝上,免得屎尿流出来。我最害怕的其实是那种羞辱。我可不希望卡罗琳记忆中的我悬挂在绳子上,浑身散发出恶臭。
我离开布里斯托尔,并不是为了成为逍遥法外的海盗。如果我留在船上,并且按照船长的打算去做,我的下场就会变成那样。东印度公司的海军和女王陛下的舰队会组成联军,前来追捕我们。
不,我加入私掠船并不是为了成为海盗,可关键在于,我不能一文不名地回家去。我本打算等富有后用钱洗清我的罪名,这么一来,我的敌人或许也会妥协。
但还是不行,我不能当海盗。我的钱必须通过合法途径赚来。
请别再偷笑了。我知道这话现在听起来有多可笑,但在当时,我的胸中还有热情,头脑里也还有梦想。当时,船长做出他的提议以后,说他知道并非所有船员都想要参与犯法的事,又说不想参与的人应当马上说出来,或是答应永远保守这个秘密,他会安排这些人下船。听到这话以后,我便向前走去。
星期五悄然伸出一只手,拦住了我。他没有看我,而是直视前方,同时阻止我走出队列。他压低声音说了句“等等”,我没等多久,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五个水手慢吞吞地走上甲板,他们是些不愿参与海盗行为的好人。船长一声令下,大副就把那五个人轮流丢下了船。
那时的我决定闭上嘴巴,跟随船长行动,但只到某个时刻为止。我会跟随他,拿到属于我的那份钱,然后就跳船离开。等我跳船以后,我会加入其他私掠船——毕竟那时的我已经是经验丰富的水手了——等到东窗事发的时候,就矢口否认自己曾在帝王号上待过。
我的计划算不上特别精细。它存在缺陷,这点我必须承认,但话说回来,我当时本就处在两难的境地,无论哪个选择都不怎么诱人。
等被丢下船的水手们的呼救声渐渐远去,船长便开始讲述他的海盗计划。他并不打算攻击王家海军,那样做无异于自杀:不过他知道西印度群岛那边有个合适的目标。于是在1713年1月,帝王号开始向西印度群岛驶去。
第十七章
1713年1月
在群岛间航行的时候,我们会在避风的港口或是河口抛锚,派船员上岸去寻找给养:食物、水、啤酒、葡萄酒、朗姆酒。靠岸的时间可能长达数日,我们消遣的方法包括捉海龟,打鸟儿,可能的话还会捕猎牛、羊和猪。
有一次,我们需要对帝王号进行修理,因此我们先让船搁浅,然后利用木块和索具让船身倾斜过来。我们用火把烧掉船壳上的海草和藤壶,堵住裂缝,并更换朽坏的木板,这一切都在船上的木匠的指挥下——他一直盼望有那么一天。这并不奇怪,因为我们还趁此机会修理了桅杆,而他欢快地对军需官和大副二副呼来喝去,他们几个也只能闭上嘴巴,乖乖干活。
那些日子过得很愉快,我们钓鱼、狩猎、欣赏着那些长官累死累活的样子。我简直都不想离开了。但启航的那一天还是来了。
我们追赶的那条船是东印度公司的一条商船。下层甲板这边,不少人对这次行动的明智程度颇有微词。我们都知道,攻击那样一艘享有名望的船舰,我们就会遭到通缉。但船长说整个加勒比海只有三条海军战舰和两条海军单桅帆船在巡逻,而东印度公司的那条船——亚马逊大帆船号——据说带着大量的财宝,只要我们把那条船带到看不到陆地的开阔水域,就能随心所欲地进行洗劫,然后逃之夭夭。
“可亚马逊号上的船员难道就不会指认我们吗?”我问道,“他们难道不会告诉海军,帝王号攻击了他们吗?”星期五只是看着我。我不喜欢那种眼神。
在狩猎的第三天,我们发现了目标。
“有船帆!”瞭望手大喊道。这样的信号我们已经听了很多遍,并没有因此燃起希望。我们只是看着船长和军需官商量。片刻之后,他们确认了那是亚马逊号,于是我们起了锚,朝它驶去。
等到接近之后,我们升起了红色的旗帜,英格兰的旗帜,当然了,亚马逊号还留在原处,满以为我们是英格兰的私掠船。
我们的确是。但只是理论上。
水手们装好子弹,又去确认刀剑没有变钝。他们搬出了登船钩,火炮也配备好了人手。等我们几乎接舷的时候,亚马逊号的船员才发现我们早已荷枪实弹,我们能看清他们阴沉的脸色,以及像受惊的母马般慌乱奔逃的样子。
我们强迫亚马逊号停了船。我们跑到舷侧,举起手枪,炮弹上膛,弯刀在手,龇牙咧嘴。我没有手枪,手里只有军需官从箱底翻出来的一把老旧生锈的剑,但这并不重要。我夹在两倍于我的年龄却十倍于我的勇猛的人们之间,尽我所能地摆出凶恶的神情。表现得既凶狠又残忍。
下层甲板的火炮都瞄准了对面的亚马逊号。只要一声令下,它们就会射出成排的炮弹,足以让那条船断成两截,沉入海底。对面船员的脸上都挂着懊丧而惊恐的神情。那是不小心踏入陷阱,被迫面对可怕后果时的表情。
“让你们的船长出来!”我们的大副对着亚马逊号大喊道。他拿出一只沙漏,放到舷侧的栏杆上。“在沙子漏完之前,让你们的船长站出来,否则我们就要开火了。”
一直等到时间快要耗尽,他才终于出现在甲板上,穿着他所有的华贵服饰,努力用轻蔑的目光打量我们——却掩盖不住他眼里的恐惧。
他按照要求放下了一艘小艇,然后乘着它来到我们的船上。我不由得对他心生同情。为了保护自己的船员,他把性命交到了我们手上,这点值得钦佩。他顺着绳梯爬上船的时候,始终高昂着头,引得下层甲板的炮手们好一番嘲笑,随后有两个人粗鲁地抓住他的双肩,拖着他越过舷侧的栏杆,放到后甲板上。
他的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