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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想到一个困惑他很久的问题:“我走了之后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就你一个人来当包身工,大喜、春妞、柔柔她们呢?”
苏雪倩努力搜寻了一番真正的苏雪倩留在脑海中的记忆,回答道:“陈老爷说看到我们四个童养媳就心烦,本来是打算一并卖了的。不过你也知道,大喜的娘是陈夫人眼前最得力的嬷嬷,哪里舍得女儿受苦,一听到风吹草动就求了恩典把大喜接回去了。春妞和柔柔的家人得了消息,也来求太太,说愿意付钱赎人。陈太太觉得反正卖给谁都是卖,还不如做个善事,就找人贩子来给她俩定了价,按那个价格把春妞和柔柔送回了家。”
陈耀曦沉吟:“那你父母呢,他们没钱给你赎身吗?”
苏雪倩摇头:“我父母早让饥荒饿死了,当初我自卖进你家就是为了安葬他们。”真正的苏雪倩是个不折不扣的孝女,八岁就懂得卖身葬父。不过……苏雪倩叹口气,不这样又能怎样呢?一个无父无母身无恒产的小女孩,如果不寻求陈家这样的大户的庇护,恐怕也很难平安长到成年吧。
童养媳是板上订钉的未来姨娘,地位远高于丫鬟,所以对当时的苏雪倩来说,陈家是她最好的选择。倘若长大后能为陈耀曦生下一儿半女,那下半生就更有指望了。至于她后来辗转成为包身工,完全是由于命运不济,非人力所能决定。
陈耀曦以前从没正儿八经地注意过自己这个年纪最小的童养媳,今天头一回听说她的身世,倒是唏嘘了一阵。孤女委身投靠,却被少不经事的他无端休弃,败坏了名声不说还沦为包身工……
陈耀曦汗颜道:“当时我年轻,以为写了休书我爹就会放你们自由,没想到反而让你吃苦了。你放心,以后跟着我,我一定会好好待你,把你以前受的罪都补偿回来。”
苏雪倩默然。真正的苏雪倩早已被破伤风夺去性命,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一个来自百年之后的灵魂。说补偿,为时已晚。但她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她明白,自己之所以能在背纱车间过得这么滋润,全是陈耀曦的功劳。不管陈耀曦对真正的苏雪倩做了多少错事,现在的苏雪倩都感激他为她所做的一切。
甩甩头转换了一下思绪,苏雪倩安慰道:“你也不用觉得对不住我,虽然当了包身工,可是陈老爷说过,三年契约到期后我可以自主去留,等于还了我一个自由身。认真算起来,我也不算亏。”
“怎么不亏,你也太傻了!”陈耀曦瞪眼,恨铁不成钢地说,“要是我没被老头子赶出来,你现在就是陈家的姨太太,每天燕窝粥喝着,人参茶养着,说不定连儿子都有了,哪用得着在这鬼地方卖苦力!”
儿子……她才十五岁好不好,放在现代连初中都没毕业呢!苏雪倩瞅瞅自己单薄的小身板,黑线道:“你才是姨太太,你们全家都是姨太太。”
这种来自现代的诡异文法让陈耀曦狠狠地楞了一下,尽管他不笨,可也花了好长时间才大约猜出它的意思,古怪道:“你不想当姨太太?”
“废话!”苏雪倩白他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陈太太给你聘下的少奶奶是隔壁村的朱霏洁小姐,那可是一等一的泼辣户。表面上贤良淑德,眼里可一点不揉沙子。你走了以后,朱家将她改许了做胭脂水粉生意的刘存少爷,听说进门才三天就撵出去两个妾,还把婆婆送的开脸丫鬟卖进了窑子,刘少爷连句重话都没敢说。谁愿意在她眼皮子底下讨生活?”
陈耀曦是长房嫡子,虽然不常在内宅厮混,但对深闺妇人间的勾心斗角也了解一二,所以很快就理解了苏雪倩的意思。只不过,理解地有些偏了。他笑说:“朱霏洁是母亲给我安排的,做不得数。你别担心,以后我一定给你找个能容人的主母,断不会叫你受委屈。”
如今受国外新潮思想的影响,有不少读过书的青年人推崇一夫一妻制,陈耀曦虽不反对,但也从未想过身体力行。他离家出走的理由说得冠冕堂皇,什么“反对包办婚姻,同封建老顽固做斗争”之类的,实际上小半是看陈老头子不顺眼,大半是嫌弃大喜长地太丑,不肯每天陪个丑八怪睡觉罢了。陈耀曦认为自己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正常的男人就应该喜欢美女,而且喜欢多多益善。他自认会尽力做到无论对大小老婆都小意温存,所以并不觉得左拥右抱有什么不对。
而且,以苏雪倩的身份,也万万配不上正妻的位置。
“不是这个问题……”苏雪倩话说到一半,无奈打住。她曾不止一次地提过既然休离就应再无瓜葛的话,可是陈耀曦只当她怨他抛弃她,以为她是在耍小性子,并没当真,还不许她今后再提。之后每次苏雪倩张口,猴子都会先一步将她拉开,不让她有机会再“惹曦哥生气”。
抬头瞥一眼猴子警惕的眼神,苏雪倩无奈抚额:连能不能活着走出东洋纱厂还不知道呢,嫁不嫁人这回事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潜逃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牛B的赵飞没走寻常路。在背纱车间沉默了一个月后,他既不爆发也没灭亡,而是选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早晨,神秘地消失在东洋纱厂的男厕所中,逃之夭夭。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出事的厕所虽然临街,但唯一的窗户仅十五厘米见方,绝非一个成年人可能通过。而且,该厕所位于第四层楼,以层高三米计算,即使赵飞能从窗户中跳出也离地十二米以上,从这个高度自由落体,可能全身而退吗?“拿摩温”们并没在窗户下方的外墙附近发现血迹,即使大街上人来人往,也没有行人目击到现场情况。
好像是凭空消失的一样。
正对厕所窗户摆摊的卖货郎摇头道:“绝对不可能是从窗里爬出来的。我一早上都在这儿,根本没看到有人。”
但赵飞就是逃走了,无影无踪,化为背纱车间里的一个传说。
整个东洋纱厂都人情鼎沸了起来。
犹如漫长黑夜里突然射入的一缕亮光,赵飞的成功激励了许多工友,尤其是同样被判了死刑的罪犯,以及部分在东洋纱厂呆腻了的轻刑犯和包身工。一时间,吃饭时,休息时,甚至上工时,工人们都会兴致勃勃地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分析赵飞消失的原因,有几个好事者甚至还以厕所为起点,画出多个具可行性的逃跑路线,供有志者参考选择。
警察局局长俞德贵勃然大怒。放死刑犯出来赚外快是他个人的决定,虽然仰仗着小舅子的权势没人敢拿这事作筏子弹劾他,但到底是桩麻烦事。他原本想将局里一个才刚参加工作三个月的小青年刘承安推出来顶包,谁知泼完脏水后发现对方竟也不是毫无根基。刘承安是没有靠得住的亲戚,但架不住钱多,几万大洋一送连警察总局的头头都惊动了,数个领导发话力保他。俞德贵惊出一身冷汗,被小舅子臭骂一顿后不得已改变策略,把祸水引到另一个倒霉鬼身上才算了事。
这事被有心人报到东洋婆耳朵里,她自知理亏,不得以拿出纱厂半年的利润给俞德贵压惊,送完了钱又肉痛地要死,把管理层叫去办公室骂了一通还不解气,最后干脆编派了个挪用公款的罪名将失职的赵打杂扭送进警察局,拜托里头的“警察兄弟”们好好关照关照他。
对打杂这个行业殊无好感的工人们额手相庆。
但事情远没算完。
事发七天后,陈耀曦把背纱车间所有的工人们集合在一起,告诉他们“重头戏还在后头”。照陈耀曦的估计,赵飞逃跑事件一定是会被警察局彻查的,前段时间俞德贵忙着推卸私放犯人外出的责任,还没来得及顾地上这茬。等事态平息了,他必然不肯放任害他惹了一身腥的赵飞逍遥法外。
“啧,啧,这要是真查出来了,俞德贵大局长又是功劳一件啊!”猴子阴阳怪气地说。
“条子肯定要来问话,好在咱们车间里除了俩娘们全是经过事的,都有经验,不至于被人家几句话就吓傻。”陈耀曦顾自叮嘱道,“这几天大家有空都自个儿琢磨琢磨怎么回话,别关键时刻掉链子就成。”
“曦哥,这有啥好想的?”排骨佬二丈摸不到头脑,率先嚷嚷起来,“赵飞走他的独木桥,我们走我们的阳关道,又不是我们帮他逃跑的,条子还能问出朵花来?”
“你猪脑子啊你!曦哥不把你踹茅坑里你就不会拉屎了是吧?”猴子恨铁不成钢地砸他的头,“你是知道我们没帮赵飞逃跑,我也知道我们没帮赵飞逃跑,可是条子们知道我们没帮赵飞逃跑吗?他们头上有俞德贵这么尊煞神压着,不问出点货来怎么交差?你说我们没帮忙,他们肯信么?你蠢啊你!”
陈耀曦赞同地点头,沉声道:“俞德贵因这事沾了麻烦,目前正在气头上,怕是平白无故地都乐意逮俩人上上刑发泄发泄呢,正好我们撞枪口上,大刑伺候都是有可能的。”
“X的!这龟孙子!”二楞愤怒地大喝,骂人话源源不断地从嘴里吐了出来,舌颤莲花般将俞德贵的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了个遍。
他受过刑,晓得这里边的厉害。
民国处于封建帝制与现代思潮的交汇点,政治腐败、吏治混乱的大环境下,龙蛇混杂的警察局里更是乱上加乱。据说当年俞德贵初入警界时,曾经也很有报复,是真心想要大展一番拳脚的。他新官上任烧的第一把火,就是改革刑罚系统。他大胆继承前人,将鼎鼎大名的满清十大酷刑引入上海警局,并结合近现代的枪决、老虎凳、插竹签等刑罚一道使用,效果显着。这一创举为他带来了官运亨通——他就是凭借着刑讯逼供出一桩要案才得到提拔,成功晋升局长宝座的。
那些酷刑,背纱车间的男工有一半都尝过味道。没受过刑的另一半,是因为一见到刑具就被吓软了脚,哭着喊着把什么罪都给认了。
猴子和陈耀曦就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