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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随着日子越长,宋宜晟越发现当中蹊跷。
柳一战以保护孙女婿之名不许他从军,只给他一个吏的官职要他好好陪着自己的孙女。
加上父亲临死前托孤般将一切安排妥当,宋宜晟那样聪明的人岂能看不出问题。
他一查到底,得知一切。
这就是宋宜晟被推出去斩首前口口声声说是为父报仇的原因。
都是真的。
只有她的仇是假的。
只有她一直活在谎言里。
前世的谎言。
今生的谎言。
处处都是谎言,骗局。
长宁定住许久脑中十分乱,前世今生的场景纠纠缠缠像一团乱麻越理越乱,越缠越紧。
前世宋宜晟的所作所为,父皇,柳家。
私藏兵器的案子或许真的是宋宜晟做假,但柳家的不臣之心却是真。
皇帝只是用一场诬陷给柳家定了一个本就有的罪名。
是非对错,如今已经说不清楚。
长宁唯一清楚确信的一点就是她父皇英明睿智,不输任何人,包括她在内。
可这样的父皇前世却一直披着庸碌无为的伪装直到死亡,这些奏章还有彭嬷嬷所有秘密都没有告诉过她,将一切带进坟墓。
这近乎是要看着她一败涂地,被宋宜晟篡位成功。
父皇到底在想什么?
总不能是存心要将天下让给宋宜晟吧。
“父皇,你可知道郑安侯结党营私,贪赃枉法,居心叵测。”
“长宁,”皇帝伸手示意长宁打住。
长宁顿住,也想听听皇帝的说辞。
“长宁,人力有限而江山无限,天下这么大父皇不可能面面俱到,事事明白。”
“但父皇眼睛看得见,耳朵听得到的声音,又为何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郑安侯贪赃结党多年,闹得民怨,即便没有柳家的事他也该死,可父皇却当做没听见一样,甘愿受他蒙蔽,这又是什么道理。
“父皇已经说过,很多事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郑勤辉”
长宁蹙眉盯着皇帝,却见皇帝轻松一笑。
“你问一问史书就知道,历朝历代哪个皇帝身边没有一个大奸大恶的谗臣?纵使千古一帝,身边也会有一个奸佞小人作祟,杀了还有,有了再杀。”
皇帝负手,微抬下颚,目光想星辰一样幽邃难明:“这,就是为君之道。”
“杀了还有,有了再杀。”长宁重复,瞠目结舌。
皇帝叹了一口,拍拍长宁的肩:“我儿聪明绝顶,你一定明白朕的意思。”
长宁下巴动了动。
她明白。
她当然明白。
前世她祸国殃民,就爱偏宠那些谗臣而对尽忠直言的忠臣非杀即贬,除了让忠臣死心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让谗臣背锅。
背那千古骂名。
并非君主有心为恶,而是谗臣奸滑,为达目的蛊惑君上。
郑安侯,正是皇帝身前的这个角色。
忠言逆耳却违背圣心。
杀。
谗臣之过。
忠勇大将功高盖主,嚣张跋扈。
杀。
谗臣之过。
千秋史官所书,皇帝只是昏聩无能不辨忠奸,非是德行败坏奸险歹毒。
“为君之道,为君之道,好一个为君之道!父皇怎不早教长宁,也让长宁学一学,免叫歹人谋算,叼走了江山性命。”长宁苦笑讥讽。
皇帝脸色一凝。
“叼走江山你不能保我大楚江山?”
长宁哈哈大笑。
“父皇想让我保大楚江山?”
皇帝眯起眼:“长宁,你是朕唯一的嫡子,难道你不愿意保护我大楚的江山天下吗?”
这一问倒是圆了回来,皇帝将自己的意思掩藏的很好。
长宁是大楚公主,理应守护大楚的江山天下。
但长宁已经不肯相信皇帝字面的意思,加上前世的一切,长宁终于确定他真正的意图。
父皇不是想将江山天下让给宋宜晟。
父皇是想让给她。
前世,今生,她终于弄明白父皇的所作所为。
宠她,疼她,是因为父皇觉得她能保住江山天下。
父皇想将皇位传给她。
虽然长宁不明白父皇这种想法是从何而来,但只有这个理由可以解释前世今生的一切。
所有的偏心宠爱,让权放权,由她参政议政培养长安密探,都得到解释。
还有今生对她的婚事诸多阻挠,只因父皇根本不想让她嫁。
曹彧,慕清彦,那若。
在父皇心中他们哪一个都不配不上她。
而前世。
长宁深吸一口气。
父皇明里暗里地阻止过她很多次,不让她和宋宜晟接触,因为她太信任宋宜晟了。
但她那时对皇帝的态度是何等仇恨,与他不过是虚与委蛇,当然是听不进去。
也正因如此,皇帝才不得已示意长公主,默许长公主算计她,让她于曹彧好促成两人婚事。
因为这样即便长宁要传位给自己的孩子,也有大部分的楚家血脉。
皇帝这么做显然是置曹家于万劫不复,但长宁也因此将心留在了长安皇室。
原来前世算计她最深的,还有一个亲生父亲。
“长宁,”皇帝见她迟迟不语,双手按住她肩头:“长宁,你现在知道父皇对你给予厚望就该明白父皇的苦心,这江山是父皇的,也是你的。”
女孩冷冷看着皇帝。
皇帝却像拿着糖果逗弄小孩的父亲:“父皇此前的承诺依旧作数,你喜欢谁就嫁给谁,日后诞下孩子就是将皇位传给他也无妨,只要他姓楚,只要江山是我楚氏的,就都没有关系。”
长宁终于动了动眼珠。
“继位者是男是女都没有关系?”
“没关系。”皇帝坚定承诺。
“是喜是悲,也没有关系?”
皇帝一怔,笑了:“你这孩儿家的话,继位为女君也是天大的喜事,无比的尊荣,怎么会有悲?”
“没有辈吗?”
长宁失笑。
皇帝眼皮微垂,淡淡:“没有。”
长宁呵笑,摇摇头,道:“我还有一个要求。”
“你说,父皇一定照办。”
“放了方谦。”
第四零九章:锦囊
“方谦?”皇帝眉头一皱,将那个被他丢到牢里许久的男人的脸和名字对上号。
“可以,那个方谦朕让人调查过,没有问题。柳家的事他根本不清楚,人也忠诚可靠,朕会让他感念公主的救命之恩。”皇帝道。
长宁闭上眼。
父皇经历了这次摊牌,是彻底不打算装了,为她收揽人心不遗余力。
“我是父皇唯一的嫡子,儿臣终于明白了。”
前世今生,这句话才是父皇的心声。
“好孩子,你明白就好。”
皇帝拍了拍长宁的肩,没有注意到女孩眼中一瞬即逝的精光。
在众多证据面前,柳家谋反已成事实。
而长宁重生后的所有谋划,此刻都成了笑话。
笑话。
这倒让她对方谦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他会怎么说。
长宁走出乾祥宫大殿,午后阳光燥热,声嘶力竭地散着它最后的余温。
“殿下是回未央宫吗?”小宫女上前躬身问道。
长宁不语,步步走下玉阶。
“殿下还没用午膳,木鸢姑娘先回宫里准备,说等殿下出来就能直接回宫用膳了。”小宫女重复木鸢的话。
银乔还在榻上养伤,难以起床,木鸢就是未央宫里说得上话的管事,所以吩咐一切实属正常。
长宁简单嗯了声,登上轿辇回未央宫。
皇帝允许她去天牢探监但她自己还过不了心里的坎儿,于是决定先用膳。
她是真的饿了。
三星赶月都不发抖的手如今竟不自觉地颤抖,她想控制都控制不住。
饿了。
是饿的。
长宁闭上眼,刺目的阳光还是能穿透薄薄的眼皮而印下一片血红。
像柳家门前,流成小溪的血水,蜿蜒肆虐。
“殿下,”木鸢率未央宫众人相迎,长宁在宫女搀扶下走下辇轿步步登上白玉石阶。
午膳摆在未央宫主殿的右侧,长宁进殿一转头就能看到。
汤食散着微微的热气,氤氲中露出一个女子形貌。
皇后的常服,紫黄相间的优雅高贵。
女子怀抱婴孩,噙笑摇晃,舀着米汤喂给婴孩,笑得那样慈祥。
“母后”长宁喃喃,眼中更加氤氲。
到了地下,母后是否问清原因。
外祖他为何要反。
长宁低头,晶莹的泪滴穿过睫毛卷翘的弧度落下,像天边璀璨的流星,一瞬即逝。
木鸢揉了揉眼睛。
再看去,长宁已经抬头走向桌前,依旧高贵典雅,不可仰视,刚才的一滴泪就像是看花眼的幻象。
长宁眼中不再氤氲,桌前也没了抱着婴孩的女人。
她走过去,宫女们各司其职为她盛汤布菜。
十八道大小餐品各个精致诱人,长宁举止优雅地用着餐,竟用了大半个时辰。
“殿下今天怎么胃口这么好?”有两个小宫女低头私语。
平时长宁饭量不大,也就用了一两刻钟,可今天殿下像是吃不饱的无底洞一样进食,只怕殿下会吃积食而难受。
“去,让膳房准备消食的酸楂汤来。”有管事嬷嬷吩咐。
木鸢见机便道:“我去吧。”
管事嬷嬷不敢命令长宁身边的人,只是看向长宁。
长宁向嘴里送了一勺牛肉羹没说话。
“姑娘去吧。”
木鸢回望长宁一眼,拎起裙子跨过未央宫的门槛小跑着离开。
长宁放下羹碗。
食物的温暖虽然不足以驱散她腹中的空冷,但对于她来说已经够了。
“撤下吧。”她命道,这才注意到木鸢不在身边。
“木鸢姑娘去给您准备消食汤了。”
“去做什么都不要紧。”长宁自嘲一笑站起来回到自己寝殿。
沐枕还没回来。
长宁看得出五皇子对沐枕不同寻常,一心想让沐枕远离宫里的勾心斗角,但今次沐枕却跟着她干了彻底得罪钟粹宫的事,五皇子必定恼火想来是要大讲一番道理才能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