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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谢四爷,也眉起了头,“区区一个妾室,怎能与家主同穴。”
谢道韫倒是极为镇定。
似乎是早料到众人的反应一般。她嘴角轻扯,露出一抹讥讽。
“四叔说得是,不过人死为大,六叔生前最宠爱她,既然是最后心愿,为免亡魂不安,我觉得还是该照办为好。所以,我早已让人备好了凉席,便让她躺灵棺之外侍奉六叔身侧吧。”
至于谢二的失态,她只当没有看到。
谢二平日里不顾她的警告与天锦走得颇近,现下听到这个消息,肯定会无法接受。
果然。
谢二哆哆嗦嗦扶好茶杯,忍不住开口了,“堂姐,这真是六叔的遗愿吗,为何我与二哥都不知道?”
她这般质疑,谢道韫却难得没有动怒,只是那幽幽目光看过来时,多了一抹嘲讽。
“不过是要一个贱妾殉葬罢了,值得弄得人尽皆知?若不是顾及出殡入葬怕出了差池,也没有提起的必要。”
她说这话,谢琰一直盯着她殷红的嘴唇,难以置信这样风轻云淡的就轻贱了一条鲜活人命的话,居然是从他处事大方周全的堂姐嘴里说出来的。
从谢道韫的神情上,谢琰可以看出,她应该还不知道天锦真实身份。他心中稍作猜想,便明白六叔为何要做出这样的决定。
天锦贵为北朝公主,失忆流落南朝,被如此欺辱迫害,有朝一日她拾回记忆或是被虞美人寻回,北朝的大军定然会再次挥兵南下,疯狂报复。
尽管他心知肚明,可是却无法接受。
他好不容易才被迫接受了六叔离世的事实,又怎么可能容忍天锦被活埋,太残忍了。
因为心中实在是太震惊了,谢琰面容变得煞白骇人。一想到在今夜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六叔瞒下他做出这样决定,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被冻结了一般。
夜风寒凉刺骨,他的后背汗津津。
谢琰是唯一知道这其中隐情,相比之下,谢二又惊又急。她插不进话,只得求救般地看向谢琰。
可让她失望的是,谢琰除了脸色格外难看,却是一语不发。
“令姜,你可有问过那位姨娘是否愿意?”谢四爷在初时的犹豫之后,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身为长辈,他考虑要更多一些。
毕竟活人殉葬骇人听闻,谢四爷虽然不知道谢石为何有这样的遗言,但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先例。就算他私心里想满足兄弟的愿望,也总要顾及此事对谢氏的影响。
他这话虽然问得尴尬,可是听在谢琰耳中,似乎已是默许。他剑眉紧锁,猛然朝谢四爷看过去,感觉无形里多出了一只手硬生生揪住了他的心口,令他无比窒息。
谢道韫素洁端方的面容浮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只见她嘴边轻勾,扬起手来将垂在鬓边的碎发弯到耳后。
“四叔放心,这位姨娘已经灵棺前跪了几天,想来也是离不得六叔的。”
谢琰:“”
谢二:“”
对于这殉葬之事,两兄妹都无法接受,当真是坐如针毡。
谢琰终究还是忍无可忍,唰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欲开口反驳,谢道韫好像想起什么,目光轻抬就朝他看过来,不待他开口就抢先说道:
“六叔待三姨娘如何,府上众人皆知。他临去前,还紧握着三姨娘的手舍不得放开,这事儿琰弟也是看在眼里的。”
她话音落下,众人的视线便齐齐看过来。
谢琰:“”
明明她这话的用意就是为了堵住他的嘴,警告的眼神也丝毫没有遮掩,可大家却恍若不知似的。
谢琰抿紧嘴唇,胸口渐渐凝结起一股愤怒的郁结之火。只觉得像这样寥寥几句便决定一个人的生死的行径实在可恨极了。
说到底,若他们不是他的亲人,若天锦也不是他所在乎的人,在遇到这种的事情时侯他心里或许就没有这么惶恐揪心了。
谢琰疲惫地闭了闭眼,“你们商议吧,我去看看汪弟。”
说罢,逃也似的大步离开议事厅。
他不是不想反驳,而是无法去反驳。六叔的决定,有着他自己的考虑。他不过是与当初的自己一样,选择了牺牲天锦,而保命谢家。
谢琰实在没有立场去指责一个已死之人的决定。而他的大堂姐对天锦一向怀着敌意,一番话下来,明显是乐见其成。
他是怕自己一开口就忍不住露馅。
他是如此后悔,当初为何要跟六叔道破天锦身份。如果不是他,她就不会招来这飞来之祸啊。
一切一切都是他的错。
天黑无月,夜风袭袭,白日里巍巍楼阁此刻映入眼底,成了斑斑暗影。走得太急,他脚下踉跄了一下,身后大厅里投影出来的灯光,将他影拉得很长很长,看上去瑟瑟孤寂。
谢琰已无心再听他们又说了些什么,稳住身形后便加快脚步,原路返回灵堂。
灵堂里,天锦依旧跪着,还是之前姿势。手边的冥纸已经尽数化成了灰烬。她目光微睑着,脸色微微苍白,面容却异常平静。
听到脚步声,才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
灵堂里只留了两盏昏黯的灯,被卷来冷风吹得明明灭灭,不断跳动。入夜之后的灵堂,显得格外的寂静阴森,她独身跪在这里,身影孤清单薄。
谢琰心头一紧,毫不迟疑地加快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迈到她身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你做什么?”天锦心里微惊,不解地问。
谢琰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肯定十分难看,可他已经顾不上了,“别跪了,先离开这里。”
说着,就要带她离开。仓促之间,他的动作有些粗鲁,天锦跪得太久,两腿已经失去之觉,被他这般拉扯,顿时失了重心,眼看就要栽倒在地。
好在,谢琰及时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扶住。
“你没事吧?”
天锦倒抽一口气,跪着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儿双膝酸软的跟针扎似的,两腿抖成了筛。她紧抓着谢琰的衣袖,好半天没缓过来。
谢琰垂头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的腿上,眉宇间有了些急躁。
“我扶着你走”
“别,今日是最后一晚了,就让我在此守着吧。”天锦摇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挣扎着想要推开他。
哪知,谢琰并未知趣的收回手,握着她胳膊的手反而加重了力气,“不行,今晚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你送走。”
第164章 沉重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仿佛在极力的压抑着什么,声音暗哑低沉。
天锦还不知道死神正藏在黑暗朝着她招手,听了他这话,苍白无力地笑了笑。
“还走得了吗?”
他们努力的那么多次,一次也没有成功。那日,被谢石当场撞见,他拽着她的手,森然幽冷的目光好似一张无形的大,能够将她的灵魂缠住束紧一般,叫她动弹不得。
那样的眼神陌生而又森冷,现在想起来,也能让她不寒而颤。
她知道谢石定是死不冥目。
他对她的好,是她的负担,也是她的罪孽。她永远也偿还不了了,只能一直亏欠下去。
现在人都走了,她非但没有半点有轻松,反而这样亏欠的还越积越深了。除了为他灵守,陪着他过完漫漫长夜,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让自己好受些。
“为什么走不了!”谢琰明显急躁起来,“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殉葬之事,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是人越急越看着她这副淡淡模样就忍不住生气。
不是对她生气,而是生自己气。
“你怎么了?”天锦这才发现他的不对劲,“你先放开我,有什么事情你慢慢说。”
慢慢说
她竟还有心思慢慢说
谢琰觉得自己快要被她的无知打败了。静默了数息,还是如她所愿将她放开了。
天锦感觉自己的双膝终于恢复正常,她理了理衣服上的皱褶,正要开口。
这时,灵堂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谢琰脸色一变,暗暗握紧两拳,如临大敌。
还是迟了吗?
外头跑进来人,并非谢琰所想,而是一脸焦急谢二。
从谢琰走后,她就开始魂不守舍。好不容易找了个借跑出来,又怕被人发现。她连丫鬟都没有带,悄悄就跑了过来。
此刻看到天锦好端端站在灵堂里,还未开口,双眼就先红了,“你为何要答应,你傻不傻?”
天锦看到她时,脸色还算正常。可听了她的话之后,就真的有些傻了。
“妙妙,你在说什么?”她怎么觉得今晚这兄妹俩都好似不正常。
“你还想瞒着我们吗?”谢二红着眼,凶狠地瞪了她一眼,“堂姐说,六叔留下遗言让你给他殉葬,这是真的吗?”
“你说我要做什么?”天锦愣怔住了,好像没听明白一样,满眼皆是茫然。
“莫非你不知道吗?”谢二止住了眼泪,突然反应过来,脸色一白,一下子捂住了嘴。
天锦的确是毫不知情的。至少在此刻之前,她并不知道即将被迫成为一个将死人,于是下意识的回头朝那静躺在引路幡后灵棺看了一眼。
她猜没错,他果然是死不冥目,竟是死也不放她走啊。
不,不对!
他死时,明明什么话都没有留下的。莫非,这遗言天锦只觉得心中一阵发凉,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
她用疑惑目光看向谢琰。
谢琰不忍看她这般无辜又无助的模样,默默地撇开脸,后退了一步。
谢二出现的过于突然,语气里又气又急。纵然谢琰有心阻止她,可他也知道依天锦对六叔的愧疚,如果不把话说清楚,她怕是不愿离开的。
所以,他才没有阻止谢二的冒失。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
谢琰:“妙妙,你去外面守着。”
谢二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愧疚地垂下头,慢慢走了出去。外面很冷,寒风扑面,她却毫无怨言,默默守在廊下。
屋内,瞬息就沉寂了。
两人面对面站着,一时之间,竟是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