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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显然上一刻上一个瞬间,雾散山现——然后,人们看到,原来那只是一座光秃秃的山,荒芜,惨淡,没有生机。一座死了的山。
楼安又开始头痛了。
当一开始他发现他必须同柳若怜隔着一扇半开的窗口进行谈话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喜欢了。最终事实证明,这确实不是适合交谈的模式。
新年前楼家兄弟都一直在忙碌,尤其是船行在年底必须整理出整年的出入状况。等到晚上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府中,已经是全家的除夕晚饭了。
楼安如今对这种全家出席的聚餐有些许敏感性的畏惧,每当聚餐时或者聚餐后,总会发生一些让他头痛不已的事情。他曾经因为头痛的问题去看过认识的大夫友人,当场被赶了出去:“我只看五体疾症,还有那么多人等着看病,实在没有空闲陪你这健康到可以上山下水的人闹着玩。”他并没有真的去上山下水来证明自己的健康程度。他自己也知道这其实不是病。友人最后还是好意道:“你只是压力有些大了,我劝你最好还是都休息一下放松一下。”
但是年底在即,根本不可能休息。
奶奶对于除夕夜全家到齐的状况倒是满意的。“很好。”她说,“至少年夜饭没有无故缺席的人。”显然是对于寿宴的事情还有余怒。楼安不由暗自苦笑。
接下来的晚饭还算气氛良好。
晚饭后,众人移步到前院,空地上官家早就命人准备了烟火鞭炮。侄女兰儿高兴的呼喊起来,一直要往前去近看,被她娘亲拉住。
“砰——”烟花初绽,然后紧锣密鼓的炸了开来,映衬得半空五彩缤纷绚烂无比。
除旧迎新。
除旧迎新。
楼安在心中默默念了两遍,开始期待新的一年。人们常说,将不好的东西都留在旧的一年里,新的一年便会有更多好事情了。在他感觉一团糟的时候,新年到来了,他不能不说是有些庆幸的。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呢?”奶奶抬头看着满天烟火辉煌,蓦然出声。
在他以为他错过了什么的时候,奶奶继续道:“虽然时间确实仓促了一点,但是既然定在二十五了,聘礼什么的也要早点送去的好。”
等了片刻也没有听到回答,楼家大家长终于移眼过来,在红橙黄绿的闪光中盯住他的脸,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眼神一点点严厉下来,最后深暗得无光无泽:“怎么,你难道又改变主意了?”
他只稍稍沉默了一瞬,奶奶已经郑重的转身直面他,神情比以往任何一次来得都肃然,这个矍铄的老夫人充分运用了她的迫人气势,厉声道:“你之前不断胡闹,不就是因为湘怡的事情么。现在都答应你了,连最终明确的日子也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样的厉声训斥惊动了附近的人,父母大哥连忙过来轻声劝慰奶奶。而侄女睁着大眼睛,漆黑的眼珠子转啊转,不明白小叔又发生了什么比热闹绚烂的漫天烟花更值得他们去关注的事情。
“安儿,”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场合,显然不适宜争吵,最终奶奶平缓下来,只是语气依然可闻生硬,“你已经不是孩子了,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必须承担责任。”
第 20 章
回到院中,楼安径直走向书房,却被柳若怜拦住:“你那是什么意思?”
他眼神游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问的是什么叫作‘改变主意了’?”
原来她也是听到他与奶奶之间的谈话的。他想。但是就像是对奶奶他无法明确清楚的说明他并不是“改变主意”一样,他同样也无法向她表达出他的真实想法。
他不是改变主意。
不是。
他只是……他只是……他只是,在犹豫。
是了。他是在犹豫。
他犹豫了。只是如此而已。
“——你在犹豫。”像是被看透表皮肉体一直窥视到内心一样,她直视着他的眼睛。
然后她拉开屋门示意他跟进。
他知道又要面对什么,低头看了看门槛,踌躇了一下,到底还是踏出了脚。先是左脚,然后是右脚。一旦走了第一步,后面的倒是没有那么难了。
柳若怜已经坐在了桌前,她甚至已经帮自己和他各自倒了一杯热茶,俨然长谈的阵势。茶是上等的绿茶,楼家惯喝的玉垅寒散发出香甜醇清的香味,没有入口,已经让人清醒起来了。他却希望此刻他没有这般清醒,至少还可以当作逃避状况的借口。
等他刚挨上椅子,她便郑重道:“——你不该犹豫的。”
她说:“楼安,你是一个异常重视家庭的人。”
她从他的幼年往事说起,说他的人际关系,说他的乖巧他的孝顺,说他对楼家每一个人的关切。楼安从来不知道原来她那么清楚的知道他的事情,每当她多提到一件的时候,他隐隐的就又多高兴一点,比起手边的玉垅寒来,更加香醇入肺。
但是,这时,她却避开了眼:“——所以,只是怜悯而已。”
他一愣。
完全找不到方向。
“只因为你对楼家的保护欲,因为我名义上嫁到了楼家,因为你知道了我在柳家的事情,所以……”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下来。“你看,你只是弄混淆了。”
不是的。
他不否认自己对楼家的重视——每个人对自己的家总是重视的。但是他并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她的事情知道柳家的事情的。而至于所谓的“混淆”,他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才渐渐看清楚的东西,在她看来,似乎只是他的一念之差一时自我蒙蔽,变得愚蠢起来——楼安对此觉得屈辱。他知道他应该对此说些什么。
反驳她。
要反驳她。
不是这样子的——要这样对她说。
但是,柳若怜像是并不想给他说话机会似的又开始说了起来。
她开始说湘怡,说他的青梅竹马。从楼李两家的交情开始,说李伯父对他的看重,说他和湘怡十多年的感情。她仿佛是曾经亲眼见过一般叙述着他和湘怡的过去,追忆他和湘怡的点点滴滴。然后陡然一转,说到了湘怡的离家,湘怡的忧愁,湘怡的病弱,湘怡的执着等待……
反驳的话,就此卡在了他喉口,如药汁般在舌苔上留下了苦涩难咽的味觉,一直吸收到了血液中。
湘怡。
湘怡。
湘怡。
舌尖不停缠绕起这个名字。
无论柳若怜提起湘怡的初衷如何,至少她有一点可以满意了。他想:她已经成功的让他无法开口了。
而更加让他无法开口反驳的理由是,她用着一种理智、清醒、平静、甚至近乎淡漠的表情说着,不停的持续的说着,只重复着口唇一开一合的动作。她面前的玉垅寒散发出白雾似的热气,使得她的脸显得朦胧不清,但是下颌的线条异常清晰到几乎生硬,一直收紧:“楼安,让我们把事情看得简单一些吧。什么是对你的楼家最好的结果……”
“我知道了。”他的视线在她的眼角停顿了许久,突然出声打断,“后天——我会去送聘礼。”
她抬起头,眼中闪现出复杂的光芒。
他却已经不看,起身向外:“已经很晚了,你早些睡吧。”
他走了出去,背脊笔直,脚步稳重,一直走到转角。
远处传来欢呼声,然后被喧嚣的鞭炮声覆盖、淹没,夜冷清寒,天幕却火热着,姹紫嫣红的烟火异常美丽。他仰头注视着远处在半空绽放开来的烟花,眸光也仿佛被那时而鲜红如花、时而碧绿如叶的变幻莫测的光芒映衬了过去,看不出原本的眼瞳色泽了。
也不知立了多久,烟花逝去,鞭炮销声,人声退去……新年已然降临。
他蓦然起步转了回去。
柳若怜仍然坐在原处,连姿势都没有换过。而她面前的玉垅寒早已经冷却,却是一口也没有动过的。
夜晚的寒气从窗口的罅隙侵入屋内,一室的清冷。明明已经是新年了,但是这小院的时间仍然像是停留在了旧的一年里了,凝结了,桎梏了,陷入泥沼了,不再前进。
他在暗处看着。
柳若怜稍稍低着头,浏海遮下来盖住了眼眉,从他的方向只能看到她的下颌。他喜欢她的下颌,他常常觉得,比起她的眼她的眉她的表情,她那弧度优美的下颌的线条更加真实的勾画出了她的情绪。
准备聘礼的事比预想的要进展顺利得多。
奶奶显然很是满意,心情也自然极好:“成亲几月,人到底还是懂事多了,办事也稳重了。如今只望湘怡早日进门,好为楼家开枝散叶。”可能是见他脸上表情平淡,□兴致稍减,婉言道,“礼单上再多添置几样首饰绸缎做重聘吧。湘怡自小聪慧乖巧,我也是极其喜爱的。这次嫁入我们楼家作小,多少委屈了些,下重聘便算是我们楼家的诚意,以后奶奶也绝对不会亏待了她的——所以,你可以放心了。”又道,“若是今后湘怡能为楼家生下男孙,楼家还不是全交到你们手上,任谁也说不得闲话的……”
“奶奶,”楼安轻声打断,恭敬道,“时辰不早了,李伯父还等着呢。”
老夫人稍稍一愣:“这倒是,还是别误了下聘的吉时。”
误了又会怎样?他的脑中霎时闪过这样的念头。
会怎样呢?——但到底还是没有去尝试那样的可能性,聘礼在时辰内顺利的送到了城西李家父女暂居的小院。李伯父接下礼单,左右翻了翻,还算满意,最后抬眼郑重的看向他:“以后湘怡便算时你楼安的人了。但若是被老夫发现你稍稍亏待了她,即使驳了楼老夫人的面子,老夫定然也不会轻饶了你!”
楼安知道自己有错在先,倒也并不怪李伯父这样说,况且长幼有分,他自小循礼遵教,更加不会忤逆。后来李伯父先兵后礼的邀请了他留下吃饭,他看了看湘怡期待的眼神,最终面露抱歉的婉拒了。
走出小院,车夫小马问:“二少爷,是去船行么?”
“不,我有些累了,先回府吧。”楼安钻进马车,车门一合上,他便像突然脱了力似的靠在座位上。然后身体开始往下沉,无尽般的沉下去,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过来,身体却是灌了铅的无法挣扎。胸口喘不过气似的沉重而压抑,他知道自己陷入了漩涡的深处。在水上行船的人都知道漩涡的最终意味。他虽然不在水上行船,但家里做的便是这一门生意,多少有点常识。没有人能从漩涡中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