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珂珂心中畅快,一只手撑住额头,脸颊融融,眼神飞飞,“你们瞪着我做什么?我又不会感觉到痛。说你们酸就是酸,你们气我恨我瞧不起我,干吗都不肯说出口?你们想拿桌子砸我,为什么不丢过来?这样憋着自己多难受。”
一句话,说得众人骇然色变。
“你、你……你说的那是野蛮人的行为。”
“对对,”一旁的文士听了,忙不迭猛点头,“我朝素以教化育民,民风淳朴,民心向善,怎能为一时意气而遭怨怒?”
珂珂嘿嘿笑,“那么,我骂你你不还口行不行?”
最讨厌这种心里想一套嘴上说一套的人了,真不痛快。
文士一脸尴尬,面青唇白。
这是哪里跑出来的野小子?搞不好是蛮族派来的奸细喔。
“谢大人……”
“好了好了。”谢慕白微笑着站起来,“我这位小兄弟喝多了,谢某送他回家,告辞。”说着,伸手招来杏儿,一边一个搀起珂珂。
“我哪有醉?”珂珂嘴里嘟囔着,却一个站不稳,眼前发晕。身子软软的,好似没有骨头了。头沉沉地靠向一边,那是谢慕白的肩膀。
他的肩好宽,好舒服,让她再感觉不到头部的重量。索性将整个身子偎过去,唔……好暖,好舒服!
嗄?!众人瞪直眼睛,这……这……两个大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举止亲昵,神情暧昧,简直是……是……斯文败类!有人拂袖,有人掩面,有人讥笑,有人不屑……
谢慕白转过脸来,垂望着她醉意朦胧的双眼。
她胆子真大,性子真爽,嘴巴真利,模样儿真可爱。
金碧国的社会传统素来男尊女卑,女子足不出户,讲究三从四德。偶尔一两个文采高的,如林霁雪,可以与男子谈诗论赋,同桌饮酒,但也仅止于此,闲论不过风花雪月。或者,又比如八妹慕蓝,喜着男装,舞枪弄棒,但那也只是在母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允可范围之内。若是出了谢府,在人前,她便又是另一副模样了。
没有人可以像金珂珂这样,这样无所拘束,这样率性恣意,这样天真直爽。
这女孩,让他羡慕,而这一刹,更多的,却是让他心疼。
他看着她傻乎乎的、快乐的、信任的笑脸,眸色一暗,胸腔发痛。双手不由得把她揽得更紧。
这丫头,一直被保护得那么好,人人宠她,让她,她没机会去了解谦让与容忍是什么?她以为忍耐就是虚伪,退避就是造作。
她更不懂得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
她太容易被激怒,又太容易相信人,在她的世界里,一切都是透明的,那里虽也有着五彩缤纷的颜色,可那些颜色都只为她的心情而变换色泽。
她以为,是这样的。
这不能说不对,只是,那世界太过美好,不是现在的金碧王朝,不!不是!
谢慕白叹息!
望着怀内那一张信赖、倚靠的醉颜,他心虚了,胆怯了,退缩了,这一刻,宁愿她保有这样单纯天真的性子,快乐一生。
一向聪明自信的谢慕白,这会儿心痛了,茫然了。居然开始担心起这怀中女孩,会受到风雨的侵袭。
第5章(2)
“好些没有?”
出了红楼,被冷风一吹,思维是清醒了一些,可头却仿佛更沉了。胸腔里翻滚着一股热气,直往喉头上面涌,压也压不住。
珂珂弯低身子,小脸皱成一团。
谢慕白叹了口气,将她散落在颊边的乱发拢到耳后,一手轻拍着她的后背,“想吐就吐,不要忍。”
珂珂要强,他这么一说,她偏要忍。慢慢站直身子,回头瞪他一眼,眸中尽是挑衅。
谢慕白哑然失笑,又瞬间强忍下来,“你好了,我们就雇个轿子回家吧。”伸手招来一顶蓝色小轿,容色尽量平淡无奇。珂珂犹豫了一下,弯身坐进轿子里,还未坐稳,又唰地一声拉开轿帘,“你呢?”
楼前的灯光映着她灿灿发亮的双眼,谢慕白黝黑的眼瞳中浮现笑意,“我跟着轿子走。”
珂珂好像是满意了,晕红的小脸绽放牡丹花般的微笑。
青蓝布的轿帘缓缓放下,隔开二人视线。
谢慕白心中没来由的一空。牡丹花开至一半,可惜呀可惜。
“啊!我想起来了!”轿帘又被“刷”的一声拉开。
珂珂一脸兴奋,“夜宴完毕之后,不是还要放烟花吗?我现在不要回家了,我们看了烟花再走。”说着,便要一脚跨出轿来。
谢慕白黯淡的神情瞬间一亮,又仿佛是犹豫了一下,才慢慢笑开来,素白的衣袖展开,拦住她欲起的身子,“烟花在河对岸放,我们去河面上看,不是更清楚?”
不等珂珂回答,他已转身朝杏儿吩咐道:“你先回去跟夫人说一声,免得她担心。”
杏儿响亮地“嗳”了一声,一眨眼跑远了。
“靖王妃从来不担心你,为什么你不让杏儿跟咱们一块儿去呢?”珂珂疑惑地问。
“咳。”谢慕白俊脸染红,竟罕见地不自在起来,“我们两个人都不在家,娘亲若是问起来,没个答话之人,会担心的。”
这是实情,但,也是借口。
对喔,想他二人成亲至今,这还是第一次携伴同游哩。
珂珂心头微微一颤,感觉有几分甜、几分暖。今夜,在如此明月之下,这个男人,怎么看怎么顺眼。
“哎!”她爽朗一笑,攀着他的手臂跳出轿来,“今夜虽不是中秋,但如此圆月,辜负了也挺可惜。反正这里离河边不远,坐在轿子里闷也闷死了,不如出来吹吹风,赏赏月。”
她俏眸流转,语气活泼,看得他心头微波轻荡。
一时豪情顿起,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挽了珂珂的手臂,大声笑道:“好好!好个不负圆月好时光!”
他原本并非拘泥之人,这些年过去,他从一开始的不甘愿不理解,到如今的安天乐命,只是偶尔,貌似温顺底下的任性也要抬头,而今,恰遇不知天高地厚、爽朗率直的金珂珂,他心底深处潜藏的激情热焰如休眠的火山口,猛地爆发出来,竟也做出连自己都无法预计的决定。
若非如此,他决不会任自己与她走得这样近。不会羡慕她,不会怜惜她,不会放纵她,不会容忍她,更不会对自己今夜的所行所为起了愧疚抱歉之心,更不会,在刚刚轿帘放下的那一刹那,竟陡然升起连自己都未曾觉察的——不舍。
他舍不得——
舍不得只望着她的背影,舍不得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自找乐子、自娱自乐,那会让他产生一种错觉,觉得自己这些年来,其实还是寂寞的。
明月夜,水光映天,皎白清光如在水面铺上一层金沙,有小舟轻荡而过,划破了河上的月光,绞碎了一河金色迷梦。
珂珂趴在船沿,以手掬水。粼粼波光在她手心里跳跃荡漾,一瞬,碎了,散落点点星芒。
她觉得有趣,大半个身子探出河面。
“你在干吗?”清朗中带着急切的声音从风中传来。
她一转头,看见谢慕白丢了船桨,钻过篷舱,她喊一声:“小心!”
他步子太快,小小船儿晃了两晃,他一个打跌,直直跌坐在船板上。船身震动,珂珂半个身子几乎都悬在船舷外面了。他看着心惊。
没料到,她掌心轻拍水面,身子借势而起,不止是人未落下去,就连晃动的木船也平静下来。
谢慕白怔了一下,苦笑着坐直身子,“我忘了,你原是有功夫的。”
刚才,他在船尾,眼见得她有危险,竟忘了他俩之间,孰强孰弱?孰是主宰?孰是被动?这一刹那,心思摇动,才看清自己对她的心疼以及怜惜,显得那么可笑与可怜。
他顿时心绪低落,慢吞吞地转身,走向船尾。
珂珂原本得意轻扬的眉在看见他强自压抑的某种情绪之后,微转诧然。她不明白,刚刚还好好儿的谢慕白,这会儿,怎地如阴霾罩天,风云色变?
“喂!”她喊他。
他讪讪然立住脚步。
“船桨没有了,我们怎么办?”
“呃?”谢慕白一下子冲到船尾,果然,刚才一阵摇晃,两只桨都落入水中。他垮下肩膀,想了一想,转过头来,隔着矮矮的船篷面对着船头的珂珂,“顺水漂流,希望明天早上能遇到其他船只。”
珂珂挑眉再挑眉,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也很好啊,起码我们不用一个站在船头一个站在船尾。”
她的笑容,映在月光之下,娇若春花。他心里咯噔一跳,胸前好像划下一道什么,暖暖的,柔柔的,却也是深刻的,让他害怕的。
她是一朵带刺的玫瑰,他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知道。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攀折,可这支玫瑰,却骄傲而又强势地进入他的园地,攻城掠池。他没有办法拒绝,只能任其生长。
然后,他以为,只要他不去碰她,不去采她,不去招惹她,那么,她自生长开放,她自凋谢枯萎,这些,都与他无关。
他无法将她摒弃于生命之外,但,至少,他可以做到视若无睹,明哲保身。
他惹不起,可以躲得起。
原本,他一直是这样以为的。
然而,她的箭,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射中他。红箭中的,他真的不曾受伤吗?真的不曾吗?
“你在想什么?”她脚步轻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
船身又是猛地一晃。
他一脚踏空,身子失去平衡。心里暗道声苦,没想到,珂珂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他的素袖,用力一带,将他整个人拉拽过来。
谢慕白收势不住,身躯整个地扑倒下来,将避无可避的金珂珂压在身下。眼珠对着眼珠,鼻尖触着鼻尖,二人气息交错,热乎乎地喷在彼此脸上。
她的眼睛……纯真美丽……
她的嘴唇……艳色欲滴……
覆在身下的身躯……温暖柔软……
他胸口一紧。
“对不起!”谢慕白一跃而起,胸口不知道是被撞到了,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