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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话短说,聂骉再努力想了半天。
“……不会倒。”
这样……够短了吧?不安的黑瞳扫过睑色难看的同居人们,嘴唇乾涩地抿了抿。
他他、他说错了吗?
聂,三耳拼成一个“聂”宁;骉,三马凑出一个“骉”字。
“聂骉”这个名字,正好道尽了主人与众不同的脾性,喜好拼拼凑凑,但又有别于一般人对“拼拼凑凑”的定义,他喜欢拼凑不知将会呈现什么状态的各种物品,从“无”中生出“有”来,好比纸片、好比机械零件,将到手的各式零件拼凑出完全不同的风貌、赋予全新的功能,向来能让他乐此不疲。
长久下来,累积一身的修缮功夫,老旧的公寓维修自然落在他身上,而向来物尽其用的老板黎忘恩,更是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十分具有功能性的手下,三不五时便将他外派到附近小吃店及商家,利用免费修缮的劳动服务抵免赊款。
“辛苦啦,来来来,我下了碗面给你吃。”老吕面店掌门人——老吕,笑呵呵地招呼蹲在水冷式直立型大冷气机前的免费技工。
聂骉仍低著头。“快好了。”把操纵面板装回去就行了。
“先休息一下,面摆太久会糊掉,糊掉就不好吃了。”
闻言,聂骉立刻站起来,移身到冒著热气的汤面前,青翠葱花配上油葱,再加上精心熬煮的汤头,即便只是一碗阳春面,也十分可口诱人。
热雾染上了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薄唇牵起满足的弧度,举起筷子郑重其事地准备进食。
和事务所配给的科学面为伍太久,就连最简单的阳春面也能感动聂骉,觉得世界真美好。
天可怜见,先天不足加上后天营养失调、运动量稀少,白白糟蹋聂骉生来俊雅的容貌,让他看起来像——一只瘦猴子。
老吕见他如此严肃看重自家店里的招牌阳春面,感动之余,再奉送卤蛋一颗。“来来,请你吃卤蛋,我的卤汁可是精心调配的,人人都说赞啦!”
“谢……谢老吕,呼噜噜……”香气再度扑鼻,聂骉想起自己从早到现在都还没吃饭呢。
“跟黎小姐说一声,今天修这台中古冷气抵上个礼拜欠的面钱,总共是四百六十五块钱、今天这一碗呢是我请你,不算钱。”
“谢谢,呼噜噜……”吃得可认真了。
“小子,你结婚了没啊?”客少人稀,老吕索性坐在对桌闲聊起来。“还是已经有女朋友了?”
“都没。”言简意赅。
“那——我家女儿阿玲做你女朋友好不好?我看你平常跟我女儿有说有笑的,好像处得很不错。”
聂骉苦笑,不知道要怎么说明,跟他女儿有说有笑的其实不是他,而是……瞥了眼身旁空荡荡的椅子,他苦笑。
“你不觉得我女儿长得很漂亮吗?水里游的鱼看了会沉、天上飞的鸟看了也会掉下来,下是我老吕自夸,我女儿真的长得给它美到冒泡,很多人追哩。”
有这么一个什么玩意都会修的女婿,以后就不用花钱找水电工了。老吕心下算盘打得劈哩啪啦响。
再说,这小伙子有一技之长在身,虽然瘦了点、像只猴子,倒也还算长得不错,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将来女儿嫁给他也不怕没饭吃。
“不、不用了。”苍白的脸困窘地红了起来,他咬唇。“我吃完了,修、修冷气。”忽然间被问及私事,聂骉浑身不自在地蹲回冷气前。
“愣小子,我是看你做人老实,你知道吗?现在年轻人都一副痞子样,像巷子口贾家那个小儿子,成天在身上挂一堆铁环,走起路来叮哩当啷响,好像怕人不知道他来了一样——”
叮哩当啷……说曹操,曹操就到。
“阿伯!”贾痞子一进门就哇啦哇啦直吆喝:“你知不知道隔壁巷子闹鬼啊?”
爱听八卦的老吕迎了上去。“哦!你是说放大型垃圾的那里对吧?这个我有听对门阿花说过,好像是半个月以前,刚搬到隔壁巷子的新婚夫妻,晚上出门时看到鬼……”
“对啊对啊!”贾痞子抢著说:“我刚经过,好多人围在那边看热闹,说是里长伯请人来抓鬼——”
“请师公哦?”
“对啊,现在在作法,很热闹哩!还有乩童,女的哦,真猛,拿一根狼牙棒拚命住背上打,好像真的三太子附身,怎么打都打不痛。”贾痞子佩服得很。
“时机歹歹,现在连女人都出来做乩童了,唉……”老吕感叹。幸奸女儿还算争气,在大公司上班,每个月领几万块的薪水,算是不错了。
“我还听我妈说,那个见鬼的太太生了一场病,一直呜呜……有鬼……有鬼……地叫哩。”贾痞子从喉咙里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喘息声。“听说后来有请人来收惊,不过没什么用,上个礼拜搬走了。”
“真的有鬼哦?”老吕挑高了眉,颇有兴趣。
“谁知道,不过我们这个里的人现在都不太敢走那条巷子了,所以里长伯才请人来抓鬼啊。上次听说有不知道的人走进去,结果听到有人在后头『先生』、『先生』地直喊,可是他回头看,什么都没有,你说吓不吓人?后来那个人回到家,发现自己身上少了一千块,说是被鬼借了钱,吓得跑到行天宫求关老爷保佑哩。”
“嗯嗯……”老吕连连点头,沉迷在八卦消息中不可自拔。
仍忙著修缮的聂骉,自然也听见两人谈的怪事。
上个礼拜有人见鬼?
真奇怪不是?他上个礼拜也曾走过他们说的那条巷子,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啊。
而之所以去,是为了到大型垃圾集散地找看看有没有合用的零件——他一向能在那儿找到许多还能用、却被浪费丢弃的各式生活用品。
一千块……记得好像有那么一天,他看见走在前面的路人口袋里掉出一千元,捡起来想叫住那个人,可是对方不知为什么愈走愈快,害他追著追著一不小心跌倒,整个人趴在地上,最后只好把那一千块钱带回去交给黎忘恩。
应该不是在说他吧?聂骉心想。
他又不是鬼。
吕若玲下了班,刚走进巷口就看见老爸站在自家面店门口,和嬉皮打扮的年轻邻居聊天,这画面有点好笑,一个年过半百的灰发老头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聊得如此融洽,真是有趣。
“爸,我回来了。”
听见这声音,蹲在冷气机前的人影僵了一下。
“女儿,回来啦!”老吕立刻撇开忘年交,笑咪咪地迎向女儿。女儿可是他心爱的老伴生前留给他唯一的亲亲宝贝啊,不疼才怪。“上班会累吗?你要先呷饭还是先洗澡?我来去给你放热水——”
“爸。”吕若玲好气又好笑地拉住老爸。“别忙了,我自己来就行了。”转头向聂骉打招呼,“聂,你又被我爸招来当免费临时工了?”
“呃、嗯,嗯……”他搔搔头,不知该说什么奸。
吕若玲似乎很习惯他笨拙的反应,迳自说苦,“吃过饭了没?”
“吃、吃过了。”
“那就好。爸,我先上楼——”
“等一下啦。”老吕拉住女儿。“你有没有听说隔壁巷子闹鬼的事?”
吕若玲愣了下,先瞄了瞄只看得见后脑勺的聂骉,才望向父亲。“那不是半个月以前的事吗?”
“对啊,可是听说最近又闹了起来。”对这位漂亮姐姐极为倾心的贾痞子,赶紧趁机搭上话。“所以今天里长伯请师公还有乩童一起作法。”
“是吗?”浓黑而略显豪气的眉微拢,她盯著聂骉左边并无一物的空间。“应该没事吧?”
“怎么会没事,万一鬼跑到我们这条巷子该怎么办?”贾痞子很紧张。
“你怕鬼?”吕若玲语带挑衅。
不堪激的他立刻跳脚!“谁、谁怕啊!”
“那就好了不是吗?”晃晃手,吕若玲踏入通往二楼的楼梯间。
应该没事吧?她想。那“家伙”不正好好地站在聂骉身边吗?可见里长伯请的师公、乩童道行还不够。
倩影消失在门帘后,聂骉也在同时站了起来。
“冷、冷气修好了。”
可老吕和贾痞子再次聊得忘我,压根儿没听见他说话。
聂骉低头默默收拾工具箱,对自己毫无存在感的事实,全然不以为意。
没让人看见的瘦削俊颜上烧著两片红云,唇角也挂著呆笑。
真好,又见到她了。
“你真是我见过最最怕羞的男人了!”
白杨上下飘了飘,又是抱头猛摇,又是小脸紧皱,不敢置信地大声尖呼。
聂骉移眸扫了眼忽上忽下的鬼影,从抽屉里拿出两坨棉花塞住耳朵,重拾安静无污染的工作环境,继续拼装早上被鱼步云爷一掌劈散的可怜闹钟。
不听不听,“鬼”儿念经。
是——的!这位白杨小姑娘正是那桩闹鬼事件的始作俑者。
而她的出现,得从半个月前说起——
当聂骉兴高采烈地将从大型垃圾集散地捡回的碎纸片拼凑完成,并且上完透明胶,复原整张工笔墨绘出的仕女图,转身准备找个地方挂起时,画里那名执花斜眺的青衫女子像被赋予了生命力一般,却了动,紧接著往他走来,像要离开那幅画似的。
而她也的确离开了画轴,就是此刻在一旁拉著鸡嗓子鬼吼鬼叫的白杨。
犹记得刚重获自由时,见到这栋公寓上上下下一致冷静的反应,感到害怕的反而是身为鬼怪的白杨,吓得她连忙跪在地上,哭诉自己遭人设计、误入陷阱封进画中三百余年的苦命,以及后来辗转流离,还被怕鬼的富豪将画轴撕成碎片的悲情遭遇。
最后在浑身寒气逼人的黎忘恩首允下,她正式成为这栋倾斜旧公寓的新成员。
刚开始,白杨并不明白为何这栋公寓里的人能视她如常人,过一阵子后才知道
物以类聚,怪的不单只有鬼怪之属的她。
“大老远就听到鬼在叫!”甫接爱妻下班返家的鱼步云,人未到声先至。“太阳还没下山,你忙喳呼个什么劲儿?”
“还不是聂!”白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