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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吗?我是想把你送下去,省得你再迷了路。”
“哦。”
段正明傻傻地应着,将手心贴着袍子使劲地擦了擦,直蹭出皮来。再一握,感觉没有什么汗渍了,才以最轻柔的力道握住她的手。
小丫头的手跟胖小子的手就是不一样啊!那么软,那么小,还凉凉的,握着好舒服啊!不好,他的手心又开始淌汗了,不知道有没有弄脏了她的手。
何其欢一定不知道这趟短短的下石阶的路竟让段正明的心中流过这样多的千徊百转,牵着他的手直到莲畔湖边,她松开的瞬间,九岁的段正明明白了一个词的含义——怅然若失。
见他失神的模样,何其欢以为他还在为刚刚的事不痛快。脱了鞋袜,她朝湖里走去,段正明顿时慌了手脚,“你……你小心些,这湖……这湖深得很。”
他从未见到小丫头们露出脚指头的,王府里礼数甚严,别说是露脚指头了,便是多露出一段脖子,也要被他娘亲骂作狐媚子。
何其欢朝站在湖边的段正明直招手,“湖里凉快,你也下来吧!”
她这一招手没扶稳当,眼看着就要滑落湖央。段正明再顾不得许多,滚圆的身子跌跌撞撞地就朝湖里摸去,手忙脚乱地扶住何其欢,这才发现水已淹到自己腰间。
“你……你你小心些。”
他仍是不敢细瞧她,小心翼翼地扶着何其欢走到湖边。九岁的小身躯用尽全力托着何其欢坐上湖边的石岸,他自己还不敢上去,站在水中扶着她的腰生怕她再滑倒。
瞧他小心翼翼的模样,何其欢乐翻了。勾着脚指头将水踢到他身上,段正明也不敢乱动弹,怕连累她落水,一个劲地任水花染上他肉乎乎的脸,带来一阵的清凉。
夕阳西下,热热地灼着他的脸,也不知是这日头,还是这日头下的小丫头,他的脸早已绯红如霞。
却还惦念着莫叫那毒辣的日头耀了小丫头的眼,他再三叮嘱着:“你……你坐稳了,我去去……去去就来。”他脚下一踩一滑摸到了河中央,连着藕拔起一枝莲叶,细心地洗干净了这才递给何其欢,“你拿着,挡挡日头。”
何其欢撑着莲叶,笑歪了脑袋,“明小王爷,你总算不结巴了?”
“啊……啊啊啊啊?”他又紧张了。
“娘亲,我想入宫里的大德殿跟师傅习学。”
听了这话,他娘亲激动得已经无以言表。
宫中请的都是大理国最好的师傅,文武双习,德行双修。加之王上很关心宗室子弟的学业,常常入大德殿监察宗室子弟的课业,对勤于修习的子弟直接提拔,入朝为官为将。
段正明的娘亲一直希望他去大德殿与王上的三个儿子共同上进,奈何他死活不同意,为娘的也是无奈。
做娘的也知道儿子的想法,过于肥胖的身子已经不再是福相了,宫里头的贵主儿有几个是大发善心的。但凡儿子走过的地方,讪笑之声不断。加之,儿子那不认路的毛病,说是病吧也算不上,说不是病吧却让他的近前片刻离不得人。
遂他说不愿进大德殿,为娘的也只得作罢。
怎料不过入宫赏了半日的盛莲,这儿子的心就松动了?
不管怎样,他愿意入大德殿跟师傅们习学总是件好事。跟永娴王后娘娘呈禀了,他娘亲又上上下下打理妥当,总算把儿子送进了宫。
第一章 莲花绽鸳鸯小戏水(2)
宫里头的规矩,辰时入大德殿开始一天的习学,申时出殿,各自回府归家。
怀揣着战栗之心,段正明入了大德殿,他怕的不是旁的,而是大王子段素光。孰料,段素光根本不入大德殿,王上另请了师傅教导他——享受此番待遇的还有永娴王后所出的小王爷素耀。
少了段素光这个魔障,段正明可算松了口气,可另一口气还悬在那里——他进宫的目的还没达成啊!
怎么样才能再见到何其欢呢?
听说她是永娴王后打娘家带进宫的贴身侍婢所生,那侍婢后来又做了永娴王后所出的长子段素徽的乳娘,那徽王爷……应当知道怎么样才能见到何其欢喽!
比之深受王上宠爱,却非王后所出的大王子素光;深受王后宠爱,也是王后所出的小王子素耀——徽王爷显得有些例外,他是王后所出的第一个儿子,可在兄弟中却排行老二。宫里人都知道,他是王上不疼,王后不爱的主。所以也没有像那两个兄弟般,享受另请师傅的特权,而是在大德殿里与宗室子弟一道习学。
除了他,怕再也没有人能告诉段正明,如何能再见到何其欢了。
鼓起十二万分的勇气,段正明凑到徽王爷跟前,“徽……徽徽王爷,您知不知道宫里有个叫何其欢的姑娘?”
“知道啊!”那徽王爷倒是爽快,扬手一指,“她在我永徽斋呢!”
这么容易就知道何其欢的所在,段正明倒很是意外。
然麻烦却也随之而来,徽王爷的永徽斋,满宫里头的人都知道所在,随便问个宫人亦可告诉他,然于段正明来说,却是万万头痛的大事。
“请问,徽王爷的殿阁——永徽斋在什么方向?”
宫里头的规矩,非己事,不管不问不看不言。
见这小爷问了,宫人遥手一指,“左弯照直了行去,过了莲塘便是。”宫人并不主动领路,段正明心里虚得慌,也不好紧着问,只照着宫人指的方向行去。
这样走来绕去,足足兜了有半个时辰,一圈都绕了回来,还是没找到徽王爷的殿阁。眼见着天已擦黑,看情形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该关了宫门,出宫吧!他不认得路;进永徽斋吧!他还是不认得路。
天色已晚,正是掌灯时分。照宫里头的规矩,掌了灯,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随意走动。放眼望去,连个宫人都看不见。
段正明心也慌了,腿也软了,他双膝一弯蹲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一边掉,他自己还一边嘀咕:“不哭,不可以哭,我是男子汉大丈夫,我不可以哭……呜呜呜呜呜!哇——”
这边说着不哭,那边眼泪却是哗哗的。
泪眼婆娑间,段正明看见一双艳红的绣着莲花的鞋。心头一惊,他顺着鞋向上望去,见着那弯熟悉的面容,他立刻把脸埋进双膝间,生怕被眼前那丫头给撞破了——男子汉大丈夫哭得跟个婆娘似的,太糗了,丢相。
他不知道,他那圆不隆冬的相已经丢尽了。
何其欢打怀袖中掏出块帕子塞在段正明手里,“擦擦吧!这一脸的……水。”
胖小子还答话呢!“嗯啊!刚谁溅了我一脸的水。”
何其欢抿着嘴格格直笑,“跟我来吧!”
“去哪儿?”
“满宫里都传开了,有个胖小子在园子里绕,围着永徽斋转了三圈,逢着人就问:永耀斋在哪里啊?明明就在跟前,却就是绕不进来——要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这会子工夫还跑出殿来了?”
看样子这脸已经丢了满宫了,段正明心里郁闷啊!杵在那里,半晌不动弹。
知道他心里不舒坦,何其欢一伸手一把拉住了他,“不是要来永徽斋瞧瞧嘛!跟我来吧!”
“已经……已经很晚了,我……我还是出宫回府吧!”好丢人好丢人,要不是天黑,她定看见他爬了满面的绯红。
今夜,他还是不见她的好。
“你也知道已经晚了?这时候早封了宫门,你还怎么回去啊?”谁理他愿意不愿意啊?何其欢拉着他的手就走,“我着人给你府上交代一声,今夜你就住永徽斋吧!我让我娘跟王后娘娘说一声。”
段正明肥墩墩的身子滚圆地跟在何其欢的身后,顺顺搭搭地去了永徽斋。这一路,她的气息席卷他的周身,再抹不开。
她紧紧牵着他的手,生怕弄丢了他;他紧紧握着她的手,生怕她又没了,他们俩沿着莲塘一路行去。
那一年,不认得路还爱淌汗的胖小子九岁,爱穿艳红映日莲花鞋的俏丫头八岁。
八年后——
八年可以在一个人的身上留下怎样的印记?
八年,让爱出汗的胖小子像拉面条似的变得又细又长,大有玉树临风之势;八年,让爱穿艳红映日莲花鞋的俏丫头变成君子好逑的窈窕淑女;八年,让明小王爷袭父王承爵爷位,做了明王爷;八年,让欢丫头成了宫中的红人,与徽王爷、耀王爷皆亲密无间。
八年,何其欢还是爱穿映日莲花鞋;八年,段正明还是无法治愈不认路的毛病,却足以让他学会找到她的办法——凭气息。
八年之久,宫中的日日相对,让他对她的气息再熟悉不过。
闭上双眼,不看路,单凭着感受她的气息,他一路行来。睁开双眼,她就坐在不远处的石墩上,静静地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
近来宫里发生了许多事,王后娘娘爱做心头肉的耀王爷病故,王后娘娘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而何其欢脸上的笑容也一日少似一日。
“你总是爱笑的,还是笑着好看。”
不用回头,何其欢也知道,他来了。八年来,他常常出现在她的身边,在她或开心或悲伤或失落或惆怅的时候。
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几个八年?
“段正明,你想过日后娶什么样的女子为王妃吗?”
说话的工夫,她开始脱去鞋袜,段正明不懂她想干什么,更不明白她何以提及此话——我只想娶你为妻为妃为……爱——好想告诉她,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她掀起裙角,锳进水里。段正明伸手拉住她,“初春时节,寒意尚隆,你这样下水会冻坏的。”
她不听劝,径自往水里摸去。段正明没奈何只得跟着她下水,一手扶着她,一手摸着石头。刺骨的冷水沁入他们的身体,温暖随之散去。何其欢发现,冷,原来可以让一个人失去其他的感觉,比如——痛。
“其欢,你怎么了?”
段正明直觉何其欢不对劲,在她身上有事发生,“有什么话对我说好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帮你。”
“带我走吧!”
她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