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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枝与春草见样,就慢慢起身,悄悄退出起卧室。
未觉几时,得了丁姀点拨,前去给三太太请安的十一爷回屋,一路上都没给冬雪好脸色。嘀嘀咕咕地数落她:“没想到你也跟她是一伙的,枉我还拿你当亲姐姐般待你。现在秋意姐姐也不在了,我果然就没人疼了……”说着就哭起来。
走在前头的冬雪忙回身,急得摆手:“十一爷,您小点声。奴婢哪敢做您的亲姐姐,您亲姐姐现正在屋里头呢,咱们还得去给她见个礼方才是道理。”
十一爷大嚷起来:“不去,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冬雪上前,跺了一脚:“奴婢这等瞻前顾后反倒得了个里外不是人了,爷您的话太教人伤心。奴婢还不是想着爷日后的日子能好过些吗?八小姐好歹还能帮衬爷说几句好话,三太太才会想到爷时时处处的好。咱不说去讨好二太太,光顾这院里的人,也够姨太太伤脑筋的了,爷却偏不领情,您……您怎么这么不知人好歹!”
话落,喉咙里一咕噜,发觉把话说重了。十一爷毕竟还是个孩子,说这些他也不定能懂,若让八小姐听到她打这些主意,岂不又让十一爷没着没落的了?于是一甩手:“不说了不说了,姨太太去了二太太处,待她回来,可别教她听见了这话,惹她心里难过。”
丁煦寅闷闷地,一声没吭。
冬雪不禁消了气:“行了吧,每回说两句您就这么个样子。”
丁煦寅眼乌子眨巴几下,安安静静趴好,突然道:“那……今朝先不去行么?等我能走了,我再去……”
冬雪失笑,伺候十一爷这么久了能不摸清他的脾气。他这已算是让步了,只是本着能拖过一日是一日的心罢了。她点点头:“这话是您自己说的,届时奴婢会提醒。”
丁煦寅顿时成一张苦瓜脸,摇摇头叹息地把脸捂在手背上。冬雪就领着婆子们都进了屋,一下子又没了声响。
丁姀在屋里听了个三分,心头鼓鼓的,只觉得莫名地难受。或许,是因为丁姀骨子里流的仍旧是丁宜平的血,与丁煦寅一样,有着亲情脉络里与生俱来的一种牵扯吧。她吐出口气,目光发直地对准汤盅,想到,刘妈妈过来,为的就是一桩事,但她不知道自己的表现是否能让自己高枕无忧。
这日用过午膳之后,夏枝跟春草就一起回来了。往荣菊堂走了一遭之后,两个人脸上都挂着层焦虑。
适逢丁姀正在屋外晒日头,见她俩回来,就对巧玉道:“这太阳大了,我想进去躺躺。”
巧玉点头,扶丁姀慢慢回屋。夏枝跟春草相互使着眼色,埋头跟了进去。
后脚柳姨娘就停在了巷井拐角,身边的丫鬟环翠悄悄道:“今早瞧见两人往大太太屋去了,这回子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八小姐出什么鬼把戏。”
柳姨娘看她一眼:“闲话莫说。八小姐是个好人……”说着也不多加解释,就兀自往自己屋里过去。
环翠咋咋舌,往丁姀那头斜了一眼,才慌忙跟上柳姨娘。
柳姨娘进了屋,丁煦寅正趴在填漆床上跟冬雪玩挑线。大红的绳子绷在冬雪手掌上,丁煦寅乐呵呵地勾出小拇指去挑。两人见柳姨娘回来了,冬雪忙从脚踏上起来,把大红线偷偷塞进袖口里,轻喊了声:“姨太太回来了?”
“娘……”丁煦寅也叫道。素日柳氏不喜欢他玩这些女孩子家玩的游戏,嫌小家子气,脂粉味过重。今朝是因为他肯答应冬雪过一阵去给丁姀问好,冬雪才破例陪他玩这一回。
柳姨娘胭脂薄面,淡然扫过冬雪的头顶,往煦哥儿瞧去时,眼中已盛满了柔情。笑着坐到煦哥儿身边,顺顺他的辫子,问道:“今日可好一点了?”
丁煦寅枕着胳膊,半张脸斜对柳姨娘,露齿笑道:“好多了。”
柳姨娘摸摸他的一团粉颊:“适才玩了什么?”
“呃……”丁煦寅看看冬雪,道:“没玩什么。哦,是想吃着姐姐送来的龙须糖。”说着就往床几上头放着的一碟子龙须糖里抓了一把,伸手到柳姨娘面前。
柳姨娘皱眉:“是你八姐送的?”
丁煦寅见母亲果然不再绕着挑线说话,就笑着点头:“不过我没吃。娘,能吃吗?”
柳姨娘从丁煦寅手上接过一颗,身后的冬雪就轻轻说道:“姨太太,今早上,八小姐还让奴婢带十一爷去给三太太请安,三太太高兴极了,打赏爷一摞明州水磨年糕,听说是赵大太太老家的特产。”说完,就把盛年糕的红绿漆宽竹片有盖如意盘捧到柳姨娘面前。
柳姨娘见盛器考究,就点点头。望了冬雪两眼,说道:“八小姐是怎么说的了?”
冬雪就把丁姀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柳姨娘,柳姨娘听完微微含笑。似乎彻底松了一颗心,对丁煦寅说道:“龙须糖甜腻,吃多了也不好。煦哥儿,你只吃上一两粒就可。”说着只留下了两粒给丁煦寅,其余的都让环翠给撤了下去。
丁煦寅一听能吃,立刻塞了一粒进嘴巴,含糊着问:“娘,那以后八姐送的吃食,我都能直接吃了吗?”
柳姨娘点点头:“能。”
丁煦寅巴望着这盘龙须糖,早已经垂涎三尺,两粒塞进嘴巴,还没品出个滋味,就已经化在了嘴里。不过这龙须糖却是个沾牙的东西,丁煦寅吃完吧唧吧唧嘴巴,不敢违拗母亲再多吃,只好把牙缝里的剔到舌头上再品一回。
环翠就道:“姨太太要不要歇一会?适才陪四小姐喝了几口,得去去酒气才成。”
柳姨娘点头,往冬雪睃了一眼,就起身往起卧室走。冬雪没法子,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反倒是环翠留下来陪丁煦寅。
第一卷 第四十章 汤
丁煦寅正剔着牙,嚼地不亦乐乎,猛地就从柳姨娘起卧处传来两个“啪啪”的耳刮子声。他吓得愣住,不一会儿见冬雪两腮通红地出来,环翠进去。他见无人,就拉住冬雪懊悔地道:“以后再也不缠着姐姐玩挑线了……姐姐,母亲打得疼吗?”
冬雪摇摇头,眼泪就扑簌簌地下来。又掬袖擦干,起身在案头拿来本千字文,对丁煦寅说道:“前日老爷还为这个发脾气,爷千万争争气才好。”
丁煦寅就哀叹一声,认命似地把书扯到自己跟前。
隔壁的丁姀却自进屋,心头就已没着没落的了。面上凝愁,往小宴息处坐下,才觉得新垫的羊绒褥子有丁点刺臀。
夏枝跟春草两人垂手在旁,静静等着先机开口说话。巧玉知道此处不适合她留,就想退下,被丁姀拉住:“把美玉也去叫来,”
巧玉意外,忙点头出去找美玉。
春草很是不屑:“小姐,何苦让她也来掺和,到时候别是掏出乱子来才好。”
丁姀道:“都是一个屋里的,有些事情隔墙有耳,想瞒也瞒不了。我今日与她们姐妹扯开了说,她们心里也好有个底,好歹知道她们伺候的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若真过不到一处,我也趁早放人,免得耽误各自前程。”
夏枝吃惊:“小姐,您是想回了巧玉?”
丁姀摇头:“还全看她。她够机警,有她在,我倒也不怕在家里出大错。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她若有再大的心,我这小山头小破庙的,如何容得下这尊大佛?”
夏枝想想丁姀说的是个道理。春草眨巴几下眼睛:“她有什么心呢?”话落,巧玉就手把手拉着美玉进来,满腮的粉红,似乎雀跃非常。春草就识相地闭紧嘴,眼皮往庐顶拱梁上翻,身子侧向丁姀方向。
两姐妹施施地在丁姀面前福礼,又候到一侧。
丁姀本就在填漆床坐着,手把一盏红花描金线珐琅壶,面前摆上四个茗碗,一排沏开来,是温淡的茉莉花茶。悠悠道:“屋里没别人,都坐吧!”
众人你我看看,就各自端来锦杌在填漆床前的矮几前坐下,围拢丁姀,探头瞪眼地。
丁姀抬眼扫过四人,把茗碗往前轻推:“自来都是我喝你们沏的茶,你们却从未喝过我沏的。佛家说众生平等,说的或可是这些小事情。眼下我也为你们沏上一盅,算是我们相识一场的情念了。”
四人哪敢,慌忙起身:“小姐何来此话,奴婢们服侍小姐是本分。”
丁姀点点头:“是,服侍我,是你们的本分。以前,我也知抄经祈福是我的本分,回了家,我却反而不知自己的本分是何了。”又专看着巧玉,“我不比四姐,绣工精湛,能诗能文,也不比五姐,进退前后都得体聪慧,更不能与七姐的才学相论。说明了,可能日后夫家的日子也未可能是好的。”
巧玉被看得心虚,微微低敛下头,支支吾吾道:“小姐……别说这些丧气话。”
丁姀摇头:“我说的不是丧气话。我是让你们知道,八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巧玉,你说,这样,你还是愿意跟着八小姐么?”
巧玉惊得抬头,脸上绷满阴云。
丁姀却自嘲一笑:“这是关乎一生的事。巧玉,你可要仔细想想。你若跟着我,日后我也不能保障你能够像如春那样随四姐出入地光彩,你若不跟着我,我也理解,自当禀明母亲去,给你觅个厚道的人家。”又看其他人,“也并非说的巧玉一个人。夏枝春草,你们跟的我时间长,是去是留,我都亏不得你们。”
春草立刻摇头:“小姐,奴婢不走!这还没到天塌的地步呢,您怎么就先赶起咱们来了。人说树倒猢狲散,您这颗大树还在,咱们小猢狲如何散得。”
夏枝支了春草一胳膊肘,让她闲话少说。对丁姀道:“小姐,奴婢也不走。”
美玉忙道:“奴婢也留下。奴婢家还有长兄幼弟,要再回去,又得多双筷子……”说着就哽咽了。
就只巧玉没有表态了。几人都不自觉地往她看,看得她面庞直烧,挤出丝笑说道:“奴婢……奴婢当然也是随美玉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