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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锦-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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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一开场就风趣笑道,所有人听这一句,纷纷掩袖解颐,一时之间,莺声燕语满殿。

她们彼此寒暄着,谈起那一日的惊怖,仍是心有余悸。

“太吓人了,那白闪闪的刀剑,差一点就把我砍为两截……”

有人轻拍心口,颤声回忆道。

皇后居中而坐,含笑看着席上,她今日挽了个高髻,以明珠攒成凤首垂在额前,所有刘海都整齐梳入,越发显得面如莹玉。

“我们受些惊吓,本也算不得什么,皇后娘娘才真是临危不乱——刺客剑势飞快而来,您却丝毫没有变色,真是让我等敬慕。”

说这话的,乃是素来寡言的王美人。

她这话虽不免恭维,却也是实情,皇后却笑着摇头道:“哪有你说得这么悬乎,当时刺客横刀一闪,我好好的发髻都散了下来,额前的一偻都被削下——害得我只好梳这古怪的高髻来遮丑。他剑势虽凶,准头倒是有点差,只取了我一缕头发。”

她越是轻描淡写,在场众人想象着那惨烈惊险的一幕,却禁不住花容失色。

“娘娘的贤名远扬,这才招来这一场无妄之灾——就连南人也听说您奇谋善断,乃是万岁的有力臂膀,这才起了杀心呢!”

云贤妃面露不忍,幽幽叹道:“娘娘还是要多加小心,须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呢!”

“我省得了,今后一定小心,倒是劳妹妹为我担心了。”

皇后欠身回礼,诚挚笑道:“妹妹和我相伴多年,这些年随同皇上征战天下,哪一会没见过刀枪呢——妹妹且放宽心吧!”

云贤妃闻听此言,眼光越发黯然,她凄然叹道:“娘娘为了这国家社稷,真是吃尽了苦,操尽了心,你说起从前,我只有更加心疼——天可怜见,若不是那昏君派人来截杀你我两家,姐姐也不会武功尽失……”

皇后听得这话,眼中也是雾气氤氲,她强抑悲色,却是柔声劝道:“姐姐你莫要再提起这伤心事了……”

见众人满面疑惑,皇后喝了一口酒,笑道:“这是很早之前的事了——那时候,皇上与我已有婚约,拜堂成亲那日,却出了一桩惊天惨剧——”

云贤妃在旁听着,眼中悲郁,禁不住要避席而去,她不忍打断皇后,擦了眼角珠泪,与众人一起静静听着。

第六十九章 … 夙敌

那一日,我着了凤冠霞帔,正在家中梳妆静候,却不队兵士直冲而入,大肆屠戮之后,方家正房的百年老宅,顿时火光冲天。”

皇后声音不高,一字一句,却依稀可见那时的血腥和惊惶。

“我看向窗外,只见庭院之中,满是血溅的横尸和尖叫逃离的族人,就连远处的旁支宅院,也是惨叫声连连。”

“我从架上取了佩剑,正要冲入父母院中,此时,帷幕被人胡乱扯开,黑衣人带着血腥味跃入——”

殿中寂静一片,众人听着皇后娓娓道来,只觉得毛骨悚然,有胆小的,手中茶盏也咯咯发颤。

“娘娘吉人天象,定能渡灾化厄。”

方宛晴低眉顺眼地在旁道,再不复先前的飞扬跋扈,此时劝慰,倒是得体不少。

皇后很是怜爱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宫人替她换过爱吃的点心,叹道:“我那时卤莽自傲,以寡敌众,虽然惨胜,却也延误了时机,等我奔至父母院中时,早已浓烟滚滚,门颓院塌。”

听到这关键处,有人惊呼一声,虽然知道结局无恙,却也觉得刺激非凡。

皇后说到此处,美眸中潋滟一片,再也忍耐不住,以袖掩面,哽咽不语。

王美人连忙起身,替她倒了一盏香茶定神,见众人诧异,也黯然道:“娘娘为救父母,只身冲入火场,勉力将两人拖出,自己……却受了很重的伤,药石无灵,几乎无治……”

皇后已经缓过神来,强笑着拍她肩膀安慰道:“我也算命大,没有烧成焦炭,只是毒火攻心,伤及经脉,此生,再不能修习武了。”

她虽然故作轻松,但所有人却都听出了她的黯然神伤,殿中一片唏嘘,都在叹息命运弄人。

王美人不忍听她轻描淡写,又补充道:“不止如此,娘娘的嗓子也倒了,原先妙若莺啼的声音,再也不能复原了。”

众女听她说得悠然神往,却是暗自忖道:皇后的嗓音也听不出什么异样,据王美人所说,先前却是如此妙音华美,那该是何等醉人呢?

“我的声音倒是小事,最让人悲愤的,却是另外一桩!”

皇后柳眉一挑,原本皎美的玉颜之上,顿现凛然之色,“当夜,也不止我一人受伤,皇上亲来迎娶,在半道上也遭遇伏击,受创多处;最不幸的,要数云家妹妹了……”

她目视云贤妃,见她全身轻颤,知道她想起了当日惨事,同病相怜之下,居然亲自起身,为她奉上绢帕,“妹妹节哀,逝者已矣,凶手也已经得到报应,相信云叔叔九泉有知,也该含笑才是。”

云贤妃慌忙起身跪地,低泣道:“娘娘真是折煞我了……我是个不争气的,想起先父的音容笑貌,就悲从中来。”

皇后温柔地替她拭去珠泪,对着众人叹道:“云氏门中,也被刺客杀入,挫不及防之下,云叔叔不幸遇害。”

众人这才恍然,有机灵的,想起这其中牵连,不由悚然问道:“好恶毒的凶手……却不知究竟是谁?”

皇后冷笑一声,凤眸如电,直视柱上的盘龙雕纹,声若寒冰,道:“当时昏君无道,我们方家、云家都愿襄助今上起兵,朝廷惧我等家中势大,趁我拜堂之日,竟然横加屠戮!”

众女的父兄大都是从龙旧臣,听得义愤填膺,都七嘴八舌地诅骂起了景渊帝,道是她多行不义,终于国灭身死,也算是天理昭昭,有消息灵通的,为了讨好皇后,还刻薄笑道:“那不过是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妖人,抓到时,应该把她千刀万剐!”

“何用千刀万剐?!我另有霹雳手段……”

皇后嫣然笑道,眸中冷光大盛,她一派悠然高华,用手巾擦着玉指,轻声曼道:“我已经让她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第七十章 … 上元

时殿中四下放着银炭火盆,香气馥郁,温暖如春,皇,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一时只觉得寒意浸肤,不敢正视。

此时月过中天,早有从人以金柄如意卷起玉帘,冬日寒夜清冷,只见四下宫灯高照,火树银花,绚丽延绵,更映得一轮圆月皎洁晶莹,任由这凡间金灯飒然,它自清冷明远。

由皇后挑头,宫眷们拜月而祷,饮过果酒,尝过月饼后,这才纷纷散去。

月华如霜,照得大道上纤尘不染,一挺雍容大轿中,云贤妃和徐婴华正促膝而坐。

“今日听皇后说起这段秘辛,我才知道,原来外公也是死在景渊帝手上,如此血海深仇,怪不得小舅舅如此怀恨。”

徐婴华畅快笑道:“也算是天理昭彰,云家不仅没有覆灭,反而更加鼎盛,舅舅王爵加身,海内无不闻他威名,逝者若是有知,也该无憾了。”

云贤妃听她说得高兴,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道极其古怪的微笑。

徐婴华惊诧地看着她,心中隐隐浮上不安,“小姨,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云贤妃的笑容加深,昏暗中,显得越发诡谲微妙,她端详着腕上的象牙素镯,低低道:“你说得没错……”

竹帘外的宫灯华光映入轿中,她的眉目都被染成一片流光,只有那低沉的声音,冷静有如万年寒冰——

“可是,你要知道,皇后嘴里说出来的,并不一定就是真相。”

徐婴华悚然一惊,踌躇道:“可是,皇后言之凿凿,又有那么多人亲历此事……”

“你要知道……所谓的真相,本就是粉墨雕琢而就的,人的眼睛尚且会被蒙蔽,更何况是他人之言?”

“那么,当年之事,难道还有什么蹊跷吗?”

徐婴华急切问道。

“我不知道……”

云贤妃低声叹道,从风卷起的缝隙中,凝望着满苑华灯,声音淡漠——

“我只是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若真要说有什么蹊跷,”

云贤妃眼风犀利,回瞥了肃穆的昭阳宫一眼,“依着皇后的高傲性子,她本不会示弱于人,但这一段惨剧,她却曾经数次提及——有谁会专挑自己的疮疤示人吗?”

徐婴华听得入神,眼中波光一闪,却仍是如坠云雾,不得其解。

“放心吧,俗话说,水落石出……这世上,总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也很想知道,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云贤妃提起被刺十余刀,血尽而亡的父亲,声音也变地冷洌无比。

****

宫中嫔妃小宴家常,宫外民间,却更是热闹非凡。

皇帝一身便服,只携了宝锦一人,漫步于街头,身后,只有几个精干侍卫远远跟着,并不敢打扰两人的兴致。

上元节的***,自古便是鼎盛,前几年战乱频起,京城百姓饱受惊吓,也提不起什么兴致来,近两年来新帝登基,隐隐有天下一统之势,海清河晏之下,连上元灯会都气象非凡。

大街小巷之中,火做游龙,蜿蜒无尽,***最旺的,还是在玉带桥沿线,两岸林中满是彩灯,上绘各种谜语,许多人都踮起脚跟观看,指手画脚地好不热闹。

皇帝与宝锦行到桥身正中,俯瞰四周,只见帝都南北纵横数十里,***横天,鼓乐震天,波心的照影对称着岸上星星点点,龙宫天界一般辉煌似幻。

此时有人燃灯舟中,飘行而过,一色火光照着宝锦宁淡飘渺的笑容,越发清贵出尘,皇帝心中一荡,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皇上仔细焰火。”

宝锦微微侧头,指点着舟中顽童乱扔的焰火,皇帝一笑闪身,望着这飞焰四散,却突然感慨道:“我小时候,最快乐的便是这一日,年节时剩下的烟火都要全部放尽,积攒了多时的爆竹可以用来吓人……”

他突兀住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平日里刚峻冷影的线条,在这一笑之中也柔和不少,“那时一家三口,其乐无穷,却不知胜过今日多少……”

他如今九鼎在握,却说出如此言语,实在让人嗟讶,偏偏话音之间,却是无比怅然落寞,显得真挚平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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