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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您看到的并不是邵家小姐,而是她的结拜姊妹,名叫净彩,其实是氏羌的圣女,邵皇后一身蛊术,皆是从她身上学到的。”
妾处苔生红粉楼(一)
蛊术是什么,不需云澜多讲仁帝也明白,他只是不敢置信,良久问道:“若不是同一人,又怎么会面貌相同?”
“陛下,若是有心,想要改变容貌并非难事。”
是了,他去邵府偷瞧邵家小姐一事,回来后满心期待大婚之日,并未将此事隐瞒,甚至在短时间里传为逸事,邵家自然也知道。
凤香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仁帝微喘的声音。身为君王,见过的绝色女子何其繁多,飘然出尘,妍丽如花,都不若邵皇后初为太子妃时那般美得惊心动魄。他总以为大婚过后的太子妃是为人妇后才变得温婉沉静,又接连病了几场花容渐败,不料是这么一回事。
云澜接着道:“姑且不论是不是邵家有意相瞒,邵家小姐却是情知陛下喜欢的另有其人,却不声不响地将净彩圣女囚禁起来,改妆易容嫁了过来,其心机深沉得让人胆寒。若不是她还想从净彩圣女身上知道更多的蛊术,早被杀了一劳永逸。”
“云卿,这么说,朕的皇后是个满身邪术的女人?”仁帝喃喃自语,涔涔出了一身冷汗。
他的皇后知书达里,温柔体贴,甚至在他专宠宫外女子时也没有怨恨,反倒极力促成邵阮两家结亲,得到的是他的尊敬,后宫在她的打理下一派平和共处之像……那样的一个女子怎么会修习蛊术,行万恶之事?可云澜所说教他不得不信,她其实是一个心如蛇蝎、对六岁的孩童下手的恶妇!若她……还活着,会不会也对自己下手?
他不禁有些庆幸,庆幸她早已死去。
半晌仁帝才平静下来,神色复杂地看着云澜和阮梦华,一个是他欣赏的千羽山传人,一个是他愧对多年的女儿,这些绝不是他们为了救风华夫人才杜撰出来的。
“你们说的召召姑娘便是净彩圣女?”
“不错,这二十多年她没有一刻不想着回到氏羌,终是教她逃了出来,机缘巧合下与我们在东明城相遇,也恰恰因为如此梦华才能得救。”
云澜与阮梦华已有默契,不约而同隐去了香文盛与氏羌、香家与沧浪谢家的关系,只说是无意中与召召相识,随她去了氏羌才得以解毒。另提到他们曾遭人追杀,至于是谁,猜也能猜得到,自然与邵家脱不了干系。
只是人死如灯灭,即便是邵皇后当初犯下滔天罪行,那也是无法追究的,倒是风华夫人却为了邵皇后的死进了天牢,邵家人不依不饶,让仁帝束手无措。
“陛下,如今你该知道,邵皇后是因为修练蛊术才被反噬而死,怎么可能是母亲害她?从那名女官身死,到后来的发现证据,再到牵扯出来衣料香露等,都不过是邵家暗中谋划好的,其用心可谓是险恶至极!”
阮梦华并不认识邵老太君,也没见过邵镜尘,这一切都是云澜仔细分析得出来的结果。若不是无法启齿,她真想告诉仁帝当初在宫中密道里见过的一切。邵皇后已然被嫉妒和仇怨刺激得疯癫了,非常之人必做非常之事,她口口声声说要风华夫人生前死后遭人唾弃,如今想来,这一切未必不是她死前设下的局。
什么样的女人会拿自己的死来做文章?这是一个死局,邵家或者说是邵皇后早想到今日的局面,这样的心机和狂意让人胆寒。
仁帝皱眉道:“你这么说未必没有可能,只是……”
如今朝中上下无不在谈论此事,邵家本是苦主,没凭没据他很是难办。
仁帝挥挥手道:“你们先下去,朕要仔细想想。”
云澜微微摇头,象是早知他会如此。
阮梦华的心瞬间冰凉,她竟糊涂了,陛下首先是仁帝,其次才是她的父亲,不然也不会由着她流落在外。专宠母亲对他来说顶多是做为一个男人的劣根性,却不意味着他会此自毁仁君的名号。
她不肯放弃,步步紧逼追问着:“既然已经知道一切是邵家所为,陛下何不将他们叫来对质,母亲可还在天牢里等着问罪!”
“朕又怎么舍得看风华受些冤屈,可你们说的这些都是没凭没据的事,不可能凭一时猜度便为你母亲翻案,也无法将邵家定罪。”
“可是……陛下!”
云澜扯了扯她的衣襟,她只得收回忍不住想要脱口而出的怨意,黯然改口道:“梦华想见见母亲。”
“准。”
天牢建在宫外,她下船后便入宫面圣,出了凤香殿便赶着再次出宫,已是快一天水米未进,云澜不放心,跟着过来,却不得而入,只能看着阮梦华强自镇定,和章平一起跟着狱卒走进去。
这里轻易不允许有人探望,等闲之人不得靠近,墙高逾丈,重兵把守,虽未有阮梦华想的那样污秽不堪,却幽暗湿冷难见天光。被打入天牢的人犯通常都是重犯,多数进来就出不去,到处愁云惨雾,连狱卒脸上也冷冰冰的,没有一丝人气。
到了这里,连章平也不能再跟下去,只能在外头等。狱首接过仁帝的手谕,恭敬地陪她往天牢深处的甬道行去,边小声道:“慕容将军有过吩咐,小的不曾难为过夫人,只是在这儿的犯人哪个不是要紧人物,倒不好太特殊了……”
甬道暗且长,得狱首提着盏灯笼照着才能看清路。隔一段路便有一道铁门,随行的狱卒不断地开锁,落锁,发出的声响带着回声,阴森刺耳。阮梦华一路走着,那狱首的话根本没听进心里,脑子里想的全是云澜刚刚说过的话:“……你想要陛下昭告天下人,先皇后乃是修行邪功而死,与风华夫人无关?你知道现在有多少在人看,在等,又有多少人会信?若他这么做了,只会落得个昏君之名……”
她何尝不明白这些,可是要眼看着母亲身败名裂,还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吗?也许她该考虑云澜的再次提议——不管什么邵家、陛下,直接从天牢里将风华夫人带出来,他很乐意效劳。
“梦华小姐,夫人就在里面。”
不知何时,狱首停了下来,阮梦华跟着收住脚步,看着他打开一间牢门。
门后便是母亲吗?母亲就呆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吗?
牢房里还算干净,墙上点着盏昏暗的油灯,一张陋床上面还有薄被,靠墙角的地方有人蜷着腿缩在那里,见有人来迅速抬头来看,许是长久未曾见过人,乍见之下愣住不知该如何反应,还是阮梦华移步上前,克制住心里的激荡,问了声:“母亲可曾安好,女儿来看你了。”
风华夫人这才真正意识到不是在做梦,簌簌抖着却说不出话。
狱首默默退出去,将这里留给母女二人。
好半晌风华夫人才能开口说话:“梦华,你回来了。”
阮梦华真怕她把自己认成阿姊,犹豫着往前挪了两步。她与母亲一向并不亲厚,刚刚开口说话前,她想了又想,不知自己该不该扑上去悲切地叫声“母亲”,然后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她看着母亲身上只得一身青色囚服,鬓发未挽,散落在身前肩后,忍不住心酸。往日母亲极爱妆扮,每每换得新姿,让上京城女子既羡又妒。可如今……
一日之内,才在宫中见至尊无上的父亲,转眼却在天牢看到落魄至此的母亲,落差大得叫阮梦华一时未能忍住,还是挨上前深深抱住母亲,象个孩童一般不愿撒手。或许她怨恨过母亲,为了得不到母亲的喜爱自伤自怜,这会儿也全抛到九宵云外,往日母亲对她的些许爱护无止境地扩大,想想也是,这世上除了母亲还有谁曾真心记着她一些。
风华夫人倒是想得开,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反过来劝她道:“别哭了,仔细伤着眼睛。”
又在灯下将她仔细端详,看到她果然不再有病态,一如柳君彦所说的病已治好,大大地松了口气。
“母亲受苦了,陛下他……竟将你关在这种地方!”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风华夫人此时十分淡然,幽幽叹息道:“梦华,你也别难过,一切皆是报应。能再见你一面,我死也瞑目了。”
色衰爱驰本是必然之事,她早知会有这么一天,也曾妄想过借着小女儿之势稳固地位,只是一切还未来得及,祸事登门,一夜之间她成了谋害先皇后的凶手,那些证据让她瞠目结舌。曾经她以为,有陛下的庇护万事皆可如意,原来,他并不是任何时候都愿意护着她。连疼爱至今的大女儿都不曾出面,也罢……
阮梦华慌乱地道:“母亲千万别这么说,我不会让母亲离开我的!”
妾处苔生红粉楼(二)
当初她离开上京时,以为今生都不会回来,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被邵家害死!
即使是奉了圣谕,阮梦华也不可能在天牢多做停留。
顺着原路缓缓走出天牢,阮梦华微眯着眼望天,只见天际昏暗,和着秋风阵阵格外凄凉。云澜上前关切地道:“你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却说起不相干的事:“这些年我每回见到母亲,都觉得她没怎么变过,永远那么高贵美丽,可这一回……女人的年华最是易逝,年幼时我最爱看她打扮得光鲜照人,带着我穿行在宫中,一任那些宫妃们恨妒,不管她们背地里说得再难听,她总是不屑一顾。”
可如今呢?她看得出母亲眼中那抹强掩的悲哀和黯然,想必对陛下失望至极。纵使在天牢里有人暗中关照着,可是让一向自诩风华绝代,又万千宠爱与一身的风华夫人呆在污秽阴冷的天牢,本身便是一种折磨。
“云澜,”她低低地道,“你不是神通广大吗,不如将母亲救出来,我们一起走。”
云澜象笑了笑道:“不必担忧,风华夫人定会平安无事。”
阮梦华满眼希翼地看着他:“你有办法?”
“邵家如此行事自然有迹可寻,交给我去查好了。”
章平亲自护送她回新殿歇息,告知陛下未赐殿名,任她随心意起个。虽未正式受封,仁帝却先在新殿里为她摆下了公主的排场。才落成的新殿比原来的紫星殿大了许多,琉璃屋瓦在处处宫灯照射下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