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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从舟叹息一笑,嘴角牵起圆润的弧度,在众人眼中却比弯刀更加刺人,他缓缓说,“你看,他们都比你识时势!”
“莫怕他,他怕我察觉,绝对没有带足兵马!最多不过千人!”奉阳君依然在鼓动属下。
“没错!我就是只有一千骑兵。只可惜,你更怕人察觉,偏偏也没有带足兵马。也是一千是吧?呵呵,狡兔三窟,你硬是放了一半在宝津、虚晃一枪。安昕这里只剩五百?果然有了秦人撑腰,你好生安心!”虞从舟忽然好像想起什么,点着头道,“昔日,三国分晋,朝堂上也不过八百盔甲 。现在有一千人来送你一程,你已该知足了。”
奉阳君愤怒地抬起手,颤抖地指着他的鼻子,“虞从舟,你别忘了,老夫是五国联军统帅,我麾下还有二十万赵军!”
“忘了的人是你!” 虞从舟一撩手,以剑柄拨开他,“今时今日,你本应率五国大军攻城压秦,你却带了五百人来此躬身事秦!你使五国大军搁置荥阳、成皋,却潜行于此与秦人私谋图封、一人暗吞五城,你以为王上会容你?你以为其他四国又会容你?!”
“王上?他容不容我都与老夫无关!他和你一样、不过乳臭未干的小子,老夫不还权给他,他连上朝的勇气都没有!”
“你当真误会的厉害。你还不还权给王,都已经无所谓。当年王上为了固权强国,连亲哥哥都能由你杀戮,连先皇都能任你饿毙。王上十二岁的时候,就已心力非凡,何况如今、何况是你?!你来褒山这几日,王上早已拟旨给廉将军,由他统管二十万赵军。如今王就等着这些城池封印、和这卷阴构盟书,好定你卖国求荣的死罪!”
看虞从舟眯眼相视,踌躇满志的样子,奉阳君想起从前还曾见过他酗酒买醉、以瀑水浇愁的萎靡之态,不禁三声冷笑,“原来你沉溺酒色、为一个死了的女人自毁自弃,全都是伪装!全都是图谋有朝一日能扮猪吃虎!”
虞从舟忍不住大笑,“你也敢自称为‘虎’?天下还当真是有和能力不匹配的自信自大!这么大落差、岂非折磨?” 他眼带不屑,附身贴近李兑说,
“你最多不过是和公子成狼狈为奸的狼罢了。”
说罢,虞从舟眼光蓦然变得凌厉萧肃,直起身、侧目睥睨道,
“况且,这世上只有‘狼扮猪吃虎’,从来没有‘虎扮狼吃猪’!我是骑山虎,不是作伥狼!我欲吃谁便吃谁,从不须要扮憔悴!”
他气势狠厉、脸带邪笑,在场诸人都不觉手心溢汗。他却反而带着冷冷一瞥,后退三步,手起剑扬,剑尖瞬间递到奉阳君胸口。
“你敢私刑处决、杀害相邦?!你这是造反!”
“错了,杀你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他带着玩弄的眼神,手腕一抛,那剑哐啷一响,落在李兑脚下,
“天予不知足,贪利愈无厌。你自淫自灭,皆是自取其咎!”
李兑仰天厉笑,“你要老夫自杀?”
“别苦笑死撑,浪费我的宽容!李兑,你卖国求荣、中饱私囊、阴构贪邑、毁盟图封,即使五马分尸亦不足以抵罪!你若自刎谢罪,王上亦不想将国丑宣扬,反而会保你儿子性命无忧,王上亦会对外宣称,你是告老还乡,给你省下一世骂名!”
“…我若不自尽……你待如何?”
“忘川有路你不走,偏要入地狱?!” 虞从舟蔑然一笑,点着头说,
“那我便将你押回邯郸、罪昭天下、五马分尸、诛灭九族,尽翻李氏祖坟,全部挫骨扬灰!定叫这天下再无一人敢姓李!”
一气喝罢,虞从舟目光冷锐如冰。大帐中静默良久,最后听他扬声唤道,
“逐曦!”
一匹白色骏马腾然驰进大帐。他翻身上马,眼光淡淡一递,身后众人会意,取绳索绑了李兑帐下人等。虞从舟最后看了一眼李兑,再不多说一句,扭转马头,破帘出帐。
杜宾对被俘众人严声道,“王上知道尔等被迫从构,并无阴取。只要尔等一一指证奉阳君恶行,今后再无错失,王上必从轻发落。”他这番话都是是说给李兑听的,随即他一挥手,命人押走众俘,帐中独留李兑一人一剑。
众人离帐百余尺,忽听李兑几声萧瑟冷笑,随即一声剑穿胸膛的撕裂之音,而那笑声瞬间变了暗哑苦恸。
杜宾不紧不慢地吩咐身旁侍卫,“死要见尸… ”那侍卫诺了、立即转身去查。
而远处虞从舟早已纵马踏出百丈,心神都悬在楚姜窈那冰寒惨白的容颜上。
☆、谁梦谁醒
虞从舟一路急行军与廉将军的大军汇合于荥阳,心下略微安定,大军中的军医很有经验,擅长医救冻伤。
这几日来,姜窈的脸色不再白惨惨,反而红彤彤,但那红色并不是血色流转,而是肤上起了红斑。她周身许多地方现出或红或紫的冻伤斑迹,尤其是面颊、肘部、和脚踝处,还有些水肿浓涩。
她浑身也不再像那晚那般冷冰冰,反而滚烫烫。自从他由安昕回到驻营地,就发现她烧得厉害。
而她一直在昏睡,身上的温度时烫时缓。这几晚他陪着她的时候常常一边给她喂药,一边唤着她的名字,但她没有醒过。
听说她曾在白日间清醒过几回,但都不是他在她身旁。有过一次,他远远听见她帐内有人说话,他快步走近、正欲掀开帘帐,听见小盾牌说,“腿上这一剑,也是奉阳贼刺的?”
“嗯。” 这几日来,他终于又听见她的声音。
“他为何刺你?他怀疑你的身份了?”
“他担心我不是真的哑巴,想看我… 会不会喊出声。”她声音断续,显然是因为呼吸不畅。
“你忍住了。”
“嗯,他便信了。” 他听见她的声音轻轻幽幽,却微带笑意。
“为何要装哑巴,为何不同他说是虞卿的妹妹?!奉阳贼虽然势大,但总还是顾忌虞从舟的。”
帐中沉寂无声,过了一会儿、听见她说,“因为虞从舟说我… 总是‘多说多错’……”
她错落一声,直教虞从舟心石沉沉。这几日来,他总是想到,若楚姜窈真的在那一夜死了,他这一生,同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可是那一句“你若敢多事多非、多言多语,我绝对军法处置!”?
这是令他极度后怕的一件事,每每想到,就会像一个梦魇慑着他不放。而她,的确也记到心里去了。他顿时收了手,沉着步子转身离开
……
李兑通敌的事刚刚了结,此时本应尚无人知晓。但五国联军中却很快有流言传播,说赵人私下与秦人秘约、已收了秦人五座城池,所以才将五国的军队强留在成皋。其它四国诸将义愤填膺,联军内战似乎一触即发。
廉颇招众将商议。虞从舟道,“这应是秦人的诡计。以私送城池为养邑引诱李兑上钩,随即放出赵人与秦国私谋的流言,引五国互恨、涣散军心,便可不动一兵一卒、就瓦解合纵大军。”
另一员大将道,“如今其它四国恼赵国以联军之势、谋一己之利,必不肯善罢甘休。若四国倒戈,联合伐赵,我军堪忧!”
诸将眼中皆有愁云。虞从舟进言道,“从舟离开邯郸时亦想过可能有此一劫。但李兑毕竟是赵国相邦,他与秦国私通之事绝不可令外人知晓,否则必定败坏赵国声誉。而今从舟另有一计,可与魏国修好。若得魏国相持,其它三国便不会轻易与赵军为敌。”
说罢,他将计划与众将说了一遍,更取出赵王允可的密信呈与廉颇。廉颇看过已知轻重,又怕无人肯冒险行此事,抬眉道,“这险要关头,谁可出使魏国?”
从舟神色凝重,一拱手说,“从舟愿出使魏国。”
廉颇眉间略展,遂摒退众将,与从舟又商议了一阵。
临别廉颇将虞从舟送至帐外,道了声“一路小心”,虞从舟忽然顿了顿,心中另有百般放不下、又说不出,最终只是抱拳低首道,
“我家姜窈还病得厉害,请廉将军多多照顾… ”
……
与廉颇拜别后,从舟不由自主又走到姜窈的小帐外。徘徊了几圈,听不见她的声息,心里当真悬得苦。他吸了口气,走进帐中。明日他就得动身去魏国,今夜可有机会和她说说话?
她依然发着烧、依然还在昏睡,脸色彤红得并不健康,没有往日光彩。
他把她慢慢扶起,浅浅地搂在怀里。自己为什么总是在心烦气躁时逼迫她、责怪她,她原本是个那么生动明亮的女孩,自己似乎总是不肯让她笑得自由……
他看到她肤上冻伤有不少地方已经结疤,但仍然又红又紫,另一些泛浓的伤处不知何时能愈…
不知不觉,一滴泪从他眼眶滑落,碎在她的额头。他双唇抵上她前额,吮去那泪水。她的肌肤依然烫得厉害,熨在他唇上、令他再也挪不开。
“小虞儿?”他忽然听见她在说话,似问似唤。
他诧异地直起身,仔细凝视,她依然还在昏睡,刚才那一声,难道是她在梦呓?
‘小虞儿’… 这个久违的称呼,犹如一片羽毛、飘触到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从前娘亲也总是这么叫他、带着最慈爱的眼神。但自从娘亲走后,再也没人叫他一声“小虞儿”。他总以为,是自己长大了的缘故。
为何楚姜窈在梦中也会这般叫他?还是说,她是在叫别人?那、她的小鱼儿又是谁?
“你在叫我吗?”他带着点希望问道。
她听见声音,真的朦朦胧胧睁开眼,看见他、忽然恬然地笑起来说,
“小虞儿,你醒了?”
他见她一边说着胡话,一边却又耷拉着眼皮,歪头睡去。谁梦谁醒,他一时也想不清。
“姜窈!姜窈!”好不容易见她醒来,他不舍得错过,他双手紧握她的肩胛、前后摇晃她。
听见他这一声声“姜窈”的喊声,她忽然一个战栗,一下子清醒了很多。小虞儿怎么会叫她姜窈?她猛地睁大双眼直直盯着他,紧张地喊了声,“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