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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从舟,你还会回来的,是吗?没有你,我就真的只是孤家寡人了。”
……
此后数日,赵王每晚难寐,都会躲去那紫竹林中独饮独语。有时林间拾步,有时望月而歌,寒薄之声难应暖春之景。
“今晚的月亮竟然升得这么迟?”他斜目远望,一勾暗黄透红的月牙挂在东天地平线上,低低斜斜,忧伤撩人。
他拿过金樽,正要饮,却见一片紫竹叶飘落樽中,浮于酒上。他叹笑一声,不觉想起少年时的嬉戏。
赵王玉指轻拢,夹出那片竹叶,双手相辅,将竹叶抿于唇间。
悠悠扬扬,他忽然吹将起来,略有青涩,但音调委婉,如梦如魅。
旧时情景霎那间在竹林中湮开。似在朝阳下,紫叶旁,金冠白袍的他以竹叶为笛,而紫衣少年和声以歌。那和声音律沉凉微亢,紫衣少年所唱全然浮于梦境,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偕行!…”
赵王嘴角微微笑着,喉间却难忍一道泣声。而此时此刻,他听见另一声强抑的哭喘,也似和音一般,从紫竹林外飘浮传来。
他放下竹叶,倚着林中清风慢慢向一排浓密的紫竹走去。月牙儿的光印在他背脊上,将他的影子拉的斜斜长长、穿过那排婆娑紫竹,透向暗淡远处。
“从舟,明日就是月朔了,再无月光。你,还会再来这里陪我吗?”
赵王透过扑朔飘扬的竹叶,望向紫竹林外的那抹暗紫身影。
从舟,你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是你不知道。你每晚都在这里,隔着竹林、听我说话,望我饮酒,我早已猜到。我说了这么多,你却始终站在我的影子里、不肯出来见我一面。到底是什么样的伤,才会将你压抑如斯?
竹林踏影…无月便无影。明日,你不会再来了?
林外的人没有回答。赵王听见悉索之声,是从舟锦衣掠地,跪在他的影中。
他心酸难耐,一步迈前,却见从舟跪行着亦向后退去。
赵王立刻停了脚步,两人两道清影,毕竟还是被一排紫竹隔开两边。赵王站在月光下,从舟跪在暗影中。
“我竟让你如此为难…”赵王歉声一叹,“我不会逼你,你也不必顾忌我,至于那伤了你的秘密…
“你不说,我便不猜。我不怕你瞒我,只怕猜错了,会坏了我们之间的心有灵犀。”
☆、94两处瑶台
楚姜窈的伤势好些了;可以自己坐起身、可以自己扶墙走。她知道淮哥哥就要回秦,也听说从舟已经好多天没有回过虞宅了。
范雎牵过马,倚在亭边,轻声探问,“小令箭,你……和我一起回秦国么?”
“回秦国?”小令箭放下手中笔墨;“…秦国从来也没有我的家。”
范雎明白她的意思,虽早有所料;但还是难免心口蛭闷。
“从前从舟哥哥同我说,我是赵国人;我也曾真心想把赵国当作自己的家。但原来… 真的是天下之大,无处为家。”
她抿了抿嘴,忽然又简单一笑;“仔细想来,倒还是魏国大梁的那些破庙漏檐更像是我的家。”
她越想越出神,不觉咯咯轻笑。
范雎猜的到她在想些什么糗事,宠爱地摸了摸她的脸廓,
“我们少时… 也能算快活么?”
“当然。”小令箭仰起娇俏的笑脸,眨了眨眼道,“就是吃的少点,衣服破点,屋子冷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心情最不好受的时候,最爱回想和淮哥哥在一起的日子… 好像能忘掉烦恼。”
“人都说青梅竹马最难忘,但我们那时既没有青梅,也没有过竹马。”
小令箭看着范雎难得愣愣的样子,忍不住笑道,
“嗯,倒也是。‘酸梅’和‘竹棍’挨得比较多一点……”
范雎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话语,只是立在一旁、半晌无声。
“小令箭… ”他忽然神色极肃,咬着牙关、垂下眼睫,似乎遮挡着心中最后的挣扎,
“…你… 有没有……爱过我?”
语声渐轻,鬼使神差一般,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会问出这一句,不禁双手微微发颤,他拂过广袖,挡住指尖。
小令箭怔住了,脸上错综复杂、却并无羞红之色,只是忽隐忽现着深深回忆的心绪。
“爱过。”
她沉沉埋下头,不敢让范雎看见,“ …但小时候,是不敢爱,淮哥哥和我身份悬殊。长大了,更是爱不到,我和淮哥哥天遥地远。”
这一句‘爱过’,毫无预警地刺进范雎心底,就像彼岸花开,艳虽艳极,伤亦伤极。
阻断他与她的,毕竟不是孽缘,而是宿命。
若他不曾身负血海深仇、若他不曾只身入秦、若他可以忘记父辈恩怨、只与她徜徉山水之间,那么,那一个爱字,
可不可以给多一点时间,
可不可以不错过,
可不可以一辈子?
但就算是那样,他或许也会有另一种年少轻狂、或许也不甘心在乱世中寂寂无闻*,或许也没有福气独善其身……
原来命运若要教他煎熬,本就可以寻出许多理由。
他点了点头、认命了一般,戚然一笑,眺望亭外柳叶纷飞,“那,你爱从舟么?”
风声渐急,柳丝扬到最高处,他听见她低低一声,“嗯”。
“为何一直不告诉他?”他转过身,看见她的唇殷红得快被咬出血。
小令箭灰着脸抿着一丝笑,摇了摇头说,“情丝深重,可惜缘丝菲薄。”
范雎抬起手,抚摸她的长发,心疼她的退却。
“你打算留在赵国找从舟?”他问道。
“嗯。他现在… 也是无家无国的人,我想找到他,陪陪他。”
“怎是无家无国?他是秦国人。”
“秦国人,赵国心?”小令箭涩涩一笑,“赵国、赵军、赵王,早就已经深深刻在他心上,他此生所有的志向都建在他对赵国的信念之上……”
范雎想起那夜从舟也这般说过,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自从从舟知道身世真相,并未曾与小令箭有过一夕交谈,他撤身远走、以为不该再乱她心境,但她其实早已懂他,盼着与他心意相通。
范雎望了望天边暗霞,实在不忍再留。即使从舟离开,这片天地中竟仍旧没有给他留下一点余地?
他缓缓转身,见他就要离去,小令箭赶紧撑起身来,蹒跚走过几步,拉着他的手张了张口,又不知能说什么,眼神中满是忧虑牵挂。
“我会照顾自己,不必担心。”范雎轻轻握住她的手。他掌心冰凉,触上她肌肤却令她感到一阵温暖。
小令箭低了头,指尖慢慢抚搓他的手掌。小时候日日相见、从未分离,长大了却每次一别都不知是否还能相见。
但她的目光忽然怔住,身上止不住地发寒,双眼再也无法从他手上挪开。
两人手上都有相似的淡青色疤纹,细密交错、如絮如络,都是‘命追’裂肤后的残疤,明明白白地印证了这几日来小令箭心中的疑猜。
“淮哥哥!… 你怎么可以…”小令箭霎那哽咽,他竟为了救她以身试毒?!那十数日的毒发之痛、绝望之悲、顿时再度涌过心间,淮哥哥竟然为她受那千般折磨、而她却毫不知情?
她身体发软,依着他身体瘫滑而下、跪在他脚边。她一手紧紧抱住范雎双腿,初时强压泣声,但悲伤愧疚愈发激荡胸间、再难自已,不觉已是嚎啕、难掩全身颤抖,哭声撕心裂肺。
小令箭,你到底有多久没有这般大声哭过了?从小你是个最不擅掩饰情绪的孩子,但后来…爱不敢爱,哭不敢哭,一个人淹在恐惧里,转过身又总是微笑。
哭出来也好,我最怕你、哭也不自由。
“淮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伤自己?如果没有解药、如果根本没有解药怎么办… 要怎么办?!… ”她想到自己几乎害死了淮,心痛自责几乎要将她压垮,
“我只是一个小乞丐,怎么值得你……”
范雎一把拉起她,直直盯住她的双眸说,“你做小乞丐的时候,我也是。你流浪无依、以为自己是孤儿时,我也是。你被逼无奈、在赵国做间谍时,我也是。我们根本就是同命相连,哪有什么不同?!”
他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捧着她全已泪湿的脸说,
“小令箭,你早就已经是溶入我骨血的一部分,若我以我骨血之伤,能救你一命,对我来说根本没有得失之分。”
他不要她记恩,他不要她愧疚,那都不是爱。他微微笑了笑,松开她、退了几步翻身上马,兜转马缰,临别只说了一句,
“找到从舟时,记得告诉他,你爱他”
……
邯郸城繁华如昔,一士安仍旧歌舞升平。而在一士安最顶楼的小阁楼里,有一人买醉难得、求梦偏醒。
小阁楼里徒有四壁,经年未有人至,只剩一股旧时腐朽的气味,和千张层叠的蛛网。
一士安的主人想不明白、堂堂虞上卿为何放着楼下那些花红酒绿不去,偏偏向他要这间破阁楼。但一锭金子扔来,他全没了好奇,只管闭口不提,每日把酒坛送去。
日升月落,似乎只剩一种轮回,并没有什么意义。他又饮尽一坛,手一推,酒坛咕噜咕噜滚远,磕在墙角。他睨着眼、茫然看去,又看见这几日来最常见到的那两个字,
‘瑶台’
这阁楼里唯一剩下的就是灰墙上的这两个字,张狂却带着恨意。不知道是何人所书,也不知道那人是为了什么躲进此处。
是自嘲吧,人间最尘封的地方却是末路上的瑶台。
原来这阁楼里,不止他一个万念倾扎的灵魂。
对他而言,何处是瑶台?赵宫么?那个他所有热血开始沸腾的地方?还是秦宫?那个他所有血缘开始纠缠的地方?
哥哥说,他本应是瑶台人——秦宫的公子,秦王的后嗣。
爹爹说,他本应受瑶台礼——所以带他侍读赵宫,相伴赵王。
赵王说,他本是他瑶台客——倾心知己,生死不计。
可惜两处瑶台,一心难全。
自幼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