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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莲-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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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箴突然冷笑:“叶校尉的亲弟可是大姐的入幕之宾,他这可不是什么‘外人’。”

连铉猛回头瞪她一眼,厉声训斥:“住口!你娘就没教过你规矩吗?”不待女儿反驳,已转过来面对叶洲,断然道,“即刻滚!否则莫怪老夫不客气!”

从八岁时第一天进了莲花军起,叶洲便从未违拗过宗主的命令,但此刻,他狠命一咬牙,骤然跪倒在地,求恳道:“大人……请大人恕罪,让末将见舍弟最后一面!”

连铉怒极,随手抓起桌上一只茶盏,猛地掼向叶洲额角。“啪啦”一声脆响,地上连串殷红血点。

叶洲依然直挺挺跪在那里,任额上鲜血淋漓,眼睛一眨都不眨。

“……让他留下,做个见证。”忽然有人开口,是平静却不容反对的语气。连怀箴惊讶地一挑眉,但见长安施施然走近——原来她的人并没有声音那么镇定,双肩微抖,一双手藏在裙褶内,显然越绞越紧。

这个不成器的女儿向来人前连头都很少抬,连铉从没见她这般光景,一时倒狐疑了。只听长安续道:“父亲大人,女儿现在身处浪尖风口,遭奸人构陷也是难免,请父亲大人为女儿做主。”

怀箴又是“嗤”的一声笑。

连铉不由紧锁眉头,瞧这光景,当是怀箴的伎俩真的成了事,木已成舟无可挽回,长安自知难保,只得作低服软乞命来了!他此刻心中只有气恼,既恼小女儿先斩后奏,又恼大女儿愚笨无能,生生造下这烂摊子,叫他怎么收拾才好?正待发作,却见长安竟缓缓、缓缓将双手伸出来,伸到满室灯烛辉映之下——这一次,连嗓音也和身子一般颤抖不休:“父亲大人,有奸人趁夜闯入女儿……女儿居处,已被女儿手刃。求父亲大人做主,一定彻查幕后凶嫌,维护女儿闺誉,还女儿一个公道!”

一双纤纤素手,分明斑驳殷红,活生生的血色扎入众人眼中。怀箴再也笑不出,而连铉无疑讶异万分,直直盯着亲生女,仿佛这十八年都是白过了,他从未真正看清她似的。

长安努力忍耐胃里翻涌的滋味,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叶洲木然跪着的地方移开。她心中不是没有恐怖,更不是没有愧疚,她很清楚忽然出现的那个裸身男子是给人点了穴道,她更知道自己一辈子都无法忘记当剪刀尖生生扎下去,那男人扭曲的表情、嗬嗬作响的喉咙、以及写满愤怒和不甘的眼睛。她实在不该杀了他,他也许同她一样被人陷害,一样清白无辜,但只要他还有半口气在供书上画押,落到连怀箴手里,便彻底断了自己的活路……她是真的不想死,命运好不容易出现一丝光亮,那戴着金冕的温柔男子在光亮里向她招着手,只要踏出一步、再踏出一步就是崭新的、属于自己的世界,她决不能死在这样的时候,决不能!

长安忽然伏地哭了起来,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哭泣的理由。那些激愤那些疼痛那些长久以来的压抑和不平,统统化作泪水肆意流淌……她听见身旁呆愣的男子猛地跃起,疯一般疾奔进内室去。没有一个时刻像此时此刻,她恨着她的妹妹几乎恨到发狂。

——连怀箴,要战,便战!今生今世,不死不休!

                  【〇六】瑞香

叶洲离去之前,跪在地上,沉默着、向连长安深深顿首。同一人的血点点滴滴染在她和他身上,面对如此沉重的、铁一般的歉疚,长安忽然觉得无法忍受,不禁侧过身去,避开了——可随即便后悔,当叶洲直起身,发现她并未受他这一拜,只当她不肯原宥,眼中的郁色愈发浓重起来。

她完全无法理解他的克制,更无法想象当他怀抱着亲生兄弟冰冷的尸体,当他向她叩首之时,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若他愤怒,若他癫狂,若他叫嚣着要为血亲复仇,这一切长安都能接受,这一切都是她预先料到的。她宁愿从此结个仇敌,甚至宁愿叶洲恨她就像她恨连怀箴,可是……都没有。

他只是拜下去,复站起来,随即退下了,沉静似水,沉静如铁,自始至终,留下他们父女三人秉烛夜谈。

“……你实在不该挑了他,”望着在叶洲身后闭合的门扉,连铉忽然开口,“他是数一数二得用的,不能把命这么稀里糊涂的用掉。”

怀箴毫不在乎,朗朗道:“凑巧罢了,他那吃里爬外的兄弟影组盯了许久,正好趁这个机会除掉,省的打草惊蛇。何况他说的话,人人都信的,不是正好?爹你放心,叶木头虽蠢,却不莽撞,我明日会去牢里,点醒他与其白白死掉,还不如从此将命交给我——去个心病,再得个死力,一举两得,我何曾算错过?”

——他二人并不避她,你来我往,谈笑自若,仿佛在讨论的并非性命生死,不过是明日的天气,他们早就习惯了。可长安却习惯不了,她只觉心中猛跳,越听越是手足冰冷,到最后忽然忍不住自嘲:比起他们将人心玩弄于股掌,自己不过用剪刀杀人,又算得了什么?

连铉依然摇头,反驳道:“若是别人也罢了,可真不该是他。爹教过你,每个人都该有各自的用处,你拿叶洲当个死士,合用倒合用,未免浪费了。”

怀箴哼一声:“他功夫是不错,但那死脑筋实在不堪大用。做刀很称手,可若要做别的,远不如用何隐了。”

“何隐……他有他自己的想法,连我都猜不透,只能礼遇却无法驾驭的人,永远不要太过信任——何隐不能做你丈夫,叶洲却可以。”

连铉话音未落,怀箴已柳眉倒竖,跳起来:“我才不需要什么丈夫!男人能做到的,我样样能做,而且做得比他们都强!”

“你的确不是三绺梳头两截穿衣的黄毛丫头,但无论怎么学男人的装扮做男人的事,你也依然是个女人。女人该把血流在产床上,而不是战场……”

“我不是!”怀箴断然道,“让我招赘,替那些连我都不如的男人生孩子,我绝不!绝不!我是百年来最强的‘盛莲将军’,我可以当连家下一任的宗主,你答应过我的!”

连铉面色如铁,手猛地在桌案上一拍,大喝:“连家现任宗主是我!连怀箴,你连规矩都不懂么?”

怀箴的嘶喊骤然中断,她紧咬下唇,颓然坐倒,扶在桌案上的指尖隐隐颤抖。

“天命已达,势必无可违拗。怀箴,我以白莲之主的身份命你,不准再打你姐姐的主意!今儿晚上这种闹剧,爹不希望看到第二次。”

“……姐姐?”怀箴深埋着头,嘴角却向上勾成弯弯的月牙,语带嘲讽。

连铉并不理会,转向大女儿,续道:“长安,爹会妥善安排送你进宫的事,我们父女慢慢商议;今夜……今夜的‘意外’让你‘受了惊’,爹会给你一个‘公道’。至于箴儿,待长安大婚过后,尽快选婿成婚;然后,爹便把宗主之位传给你。”

怀箴本一脸不耐烦,几次险些发作,可听到最后,突然抬起头来,神色诧异万分,以及……满眼掩不住的惊喜。

连铉并没有看她,犹在叹息:“忠心能干,叶洲本是最好的人选,实在可惜了。”

一时间,愠怒、得意、疑惑、惊讶,种种神情在怀箴脸上忽隐忽现,交相辉映。她撇了撇嘴,心下依旧不以为然;但很明显,连铉以“宗主之位”为条件她非常满意,以至于不想再多说什么。

——出言反驳的是另外一个人,声音缓慢而冰凉:“不必谈了。我与你们,无话可说。”

连铉彻底愣住,短短半日之内,平素貌不惊人的大女儿,竟让他连碰几次钉子!气愤归气愤,其实也不是没有欣慰,原来她不像看上去那么软弱可欺,原来这个没有莲印的庸才,毕竟也有着与众不同的地方。当狠则狠,毫不手软,从怀箴的局里跳出来还能反将一军,胆量、决断、甚至还有隐忍,样样不缺,原来这丫头远比自己一向以为的有用得多了。

很好,非常好。只有这样,才像是连家的后代。于是他彻底改变主意,这一次开始认真打算如何送她入宫,如何扶她安安稳稳坐上那个皇后的宝座了……可是她,竟然不知好歹?

“……在我娘的牌位供入连家宗祠之前,我没什么好说的。”长安的语气极淡,却强硬笃定,毅然决然。

连铉半晌没能反应过来,他实在弄不清这个女儿究竟是太过聪明还是太蠢。怀箴已率先发作,声音从齿缝之间挤出来,恶狠狠:“我劝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的底线就是如此,一向如此;从未改变,也不打算改变。”长安半步不让。

“连长安,你莫逼我!”

“逼你?”长安不怒反笑,“我逼你?还是你逼我?”

“够了!”连铉断喝,强自按捺满腔怒火,承诺,“好,爹答应你,若你能在凤位上坐稳了,生下太子的那一天,便是你娘的牌位回到连家的时候。”

长安微一迟疑,随即点头。要让对方做什么,先要证明自己有用,这道理她懂。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双方各退一步,也算合理公平。

连铉望着她的目光终于现出一丝欣赏。他没看错,孺子可教。

可连怀箴仍然不依不饶,兀自道:“我不答应!”

连铉脸色一沉:“箴儿,今夜你胡闹的账爹还没和你算呢。这是我和你姐姐之间的事,你若再任性,就到祠堂里跪着去!”

“什么姐姐!她根本就不是我姐姐,她是那贱女人背着你和别人生下的野种!你倒好,还要把那贱女人供起来了!”

没人料到她竟怨毒至此,长安只觉胸口一股滚烫的火涌上来,噎得喉管焦沸,几难喘息。连铉更是暴跳如雷,一耳光狠狠抽在怀箴脸上,怒喝:“你胡说什么?还不住嘴!”

怀箴没有住嘴,她反而叫得更凶了:“她若是连家人,就显出‘莲印’来啊?她若是连家人,为什么吃了紫瑞香,此刻还能站在这里装模作样?”

连铉高高举起的手掌猛地顿在半空中,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动了……你竟私动了禁物?”

怀箴捂住高高肿起的脸颊,眼眶里泪光盈盈,语气却丝毫不肯放软:“我亲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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