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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手写,不管是竹是木是纸,都整齐排列于宽大明净的阁楼中。
灯火已昏黄。静一经了一天平伏,感到自己如在母胎中安静。
――是等候另一些事情的发生吗?
只要一定发生的事,它就会来。但,不管如何发生,都会过去。
他问:“师傅都看过这些经书吗?”
老人若无其事:“岁数那么大,自然看过,才两遍而已。”
静一环视浩瀚得吓人的经书,露出钦佩的诧异神色。
“两遍‘而已’?”
“记得吗?有两句话:”白马入芦花,银碗里盛雪‘。没有人,也没有书。“
“哦?这些隽语,必是某书所载。”
十渡微笑了:“释迦未定出经典,世间未流传佛书。真理已在天地间运行了。
何必立文字?因为,最好的书用生命血肉写成。”
静一抬头,层叠如障,高不可攀。
册籍与册籍之间,不容一发。
密密麻麻的是非真理。
书变色了。
书濡湿了。
隐隐然,有红色的液体渗出来。
汇成流。
血。
缓流而下,浸透了书橱。书橱以朱红髹漆,此刻颜色更深。一直迤逦下地,血
如河海,爬上他盘着的双膝。
让它来吧。
静一视若无睹。
“世代均有不可逃避的苦难,”十渡已经衰老,他的声音低沉,微弱,“中国
历史上用得最多的一个,是‘杀’字。你要顿悟,不也得把‘旧我’杀死吗?”
静一默然。
他没有回答,陷入沉思。
“喝!”
老方丈猛地大喝一声。静一惊醒。
“我差不多了。”他道。“我听到花开的声音,嗅到奇香,远处传来乐音。―
―从没试过那么好听,同婴儿的笑声一般好听。”
他收敛了老态,纯真温柔如婴儿,最初与最后的光辉。
“静一来接我衣钵!”
老人只是这样说:“山无需入,世无需避。‘净土何须扫,空门不用关’。”
静一连忙长跪,五体投地:“弟子遵从!”
良久,抬起头来。
只见方丈倦极而眠。
静一不敢惊扰。
良久。
十渡圆寂了。
人生足音,轮回百世,最初它杂沓不安,响之不竭,人只得继续走,找不着尽
头。逐渐模糊而遥远,终似润物细雨,终静寂无声。
生命,被吸进空气中。
一线天光,探身进藏经阁。
又一天了。
生命中任何一天的结束,便永不重来。
32
静一不知道他在藏经阁待了多少天。
到他出来时,天日已经改换。
空寂的山头,已经围满官兵。
晨光指云瘴雾,松涛却飒飒如泣。
彤云禅院的四周,植了望客松、迎客松、陪客松,各有自己招展的姿态,担演
着好客的角色。
惟这些不速之客,不请自来,他们武装、警戒,立于危石之下,深渊之上。自
山门入,石子甬道,领着队的,是势不两立的霍达将军。和倨立的臂鹰。
“我找到你了!”
真是久违。
霍达朗声道:“派出一等大内高手,也死在你手上,佩服!佩服!”
静一道:“贫僧托庇在寺院而已。”
“我有整个朝廷作后盾,你呢?”霍达稳操胜券:“改朝换代,寺院对你再也
没有保护能力了。”
静一一瞥四下:“――你看我,不等于看到自己吗?”
霍达举手示意。
宫中遣使来了。
财宝、盔甲、官帽……,以及一匹好马,仿宋在寺外。
这一卷长约六尺、宽约一尺,织锦所制,上乡朵云与龙纹的,是当今圣旨。使
卧的宣读,回声响彻寺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帝以诚信治天下,四海一家,为平东西突厥、铁勒、吐
蕃、高丽……诸外族,收拾河山,爱才若渴。今令石彦生还俗入宫,官升一品骠骑
大将军,与霍达二者并肩,效力于朝廷。钦此。贞观元年正月
侍从双手捧着一品将军之甲胄。这是多少武人梦寐以求之极位。
静一并没接过。
不动如山。
“违抗君命,是大逆不道。”
“出家人四大皆空。”
“若我辱命,亦是死罪。”霍达道,“除非收拾好残局,否则,石彦生,你还
是一个阴影,永远是我的心魔。”
“何必呢,我俩都是观棋者,这话是你说的。”
“哈哈哈!”霍达笑起来,“不!我俩其实都是棋局。剑下只有胜负,没有正
邪,很简单。”
是命运的安排吧,再怎么解释也不管用。
二人都清楚了。
“遇到好对手,真不容易!”
霍达宽大的双肩,显出不可摧折的意志,路是由人走出来的,若这路只容一人,
即要下杀着。一把剑抛向静一:“认得你的剑吗?”
静一伸手一接,它在他手中发出一下应声,久别重逢的故剑,石彦生抛弃过的
“夸夫追日”。他拔剑,一自剑鞘脱身,它发出如太阳精魄的光芒,流火闪烁,金
羽乱飞。菱形花纹的剑身,干练如他的手。他慨叹:“大象为了踩死一只小蚁,将
全身的力量集中于一条腿,往往失足跌坐地上。”
霍达不理。勇往直前:“我们都是武人,何必说花样言语?”
包围着寺院的官兵,无声地让出一条路来。
“好!”静一道,“我不打算逃避,我与你二人了断,决一胜负也罢。”
“我不是逼你出手,”霍达正正地面对他,“我是逼自己出手而已。”
第九章
33
自老方丈圆寂,朝廷官兵一番扰攘,而护寺的静一和尚,又与霍达将军到了后
山那“横空出世”的危岩作二人间恩怨了断之后,彤云禅院部分怕事的僧人都散去。
一向眉头紧锁,满腹疑团待悟的微光,那原以为“佛”就是揩掉干屎的破竹片
的中年和尚,再陷入另一场苦恼了。
为什么杀人刀,也是活人剑?
为什么为了清洁,就不是伤虫杀生?
他回想那一直想不通的问题。
微光年过四十,善良温厚,并无领导才能,但他仍拚文弱之躯,等着1回来。
同他一块的,还有几个和尚,两个十四五岁的小沙弥。
南无喝啰量那哆啰夜耶
南无阿唎耶
婆卢竭帝烁钵啰耶
菩提萨埵婆耶
……
念着《大悲咒》,为圆寂的十渡法师进行超度。
藏经阁前,布置了香炉、灯烛、净水瓶,还支起雪柳素花。
小沙弥忐忑地,分了神:“微光师傅,何以1师傅去了半天,还没回来?”
微光抬眼望一望天空。
西天缀满鲜艳的彩霞。太阳下落得太快。
刚刚,他还听得震天的呼啸,兵器交加。忽地,一头乌黑油亮带紫的苍鹰,受
惊振翅,发出猛烈的声响,斜刺青空,冲过岗峦重叠的高峰,狂飞至远方。
那黑鹰没有回来。
但,周遭也寂然。
摩诃萨埵婆耶
摩诃迦卢尼迦耶
唵
……
只有诵经的沉吟。
风渐大了,匆匆地吹掠。林中像有几只野狼在嚎叫,听真点,不过是松涛。
黄昏已近。
微光燃点的长明灯吃这一吹,奄奄欲熄。他张开麻布裰的袍袖挡风。
他见到一个人影。
残阳在他身后,大伙看不清他的脸。残阳如血,他亦一身是血。袈裟迎着风,
寺院沐在余晖中。
“阿弥陀佛!”
和尚们一齐合什。
只他一个人回来?
这最后一战完结了么?
“1――”
他一步一步地,很沉重,伸手止住疑问。默然内进,和尚们不敢再问。
他们只是耳语:“是开了杀戒,把那2杀掉了?”
“抑或2战败,1把他放走?”
“霍将军心高气盛,若是输了,情愿死在自己剑下也不会偷生吧?”
“或者1败在他手上,霍达手下留情呢?”
“他会放过他吗?”
“不知道呀。”
“2若非丧命,何以他不现身?”
“……”
后来,他们发现1孤单地僵立在后院,嘴巴从此用封条封住,不再说话。他仰
首望着天,瞑色侵来,素淡的古寺带着哀伤。1一如佛像,泥塑木雕石刻。
他解脱了?
抑或更迷惘?
和尚们不敢再问。
蓦地,一个小沙弥惊呼:“1师傅!你眼睛怎么了?”
他回过头来,微颔首。
――血窟窿。他一目已眇。
34
大火是在三更之后起的。
最初是火苗袅袅地蹿升,不知燃着些什么,发出蓝绿色的焰光。烟雾中不断冒
出一条条艳红的舌头往上舐,渐渐扯长,如红绸子凌空飘舞,潇洒书空。
释迦、弥勒、观音、菩萨、如来、四大金刚、十六尊者、五百罗汉……佛像都
在烟火里,冉冉消失。
――遇父弑父,遇佛弑佛。不为外物所拘,洒脱自在,谁说容易?
素淡古朴的彤云禅院,木梁发出霹雳的声音,如老人骨架终于散下。它通体发
亮,庄严而响亮地大去。
黑暗吞噬了大地,火海瞬即吞噬了黑暗。
火飞快地蔓延,比“朝为红颜,夕成白骨”的人生还来得措手不及。
在寒夜,这一把火是特别和暖。1只感到疲累而痛快。
天空有一本书。
看,火那么壮大,水却熄灭它。
水那么壮大,土却掩藏它。
土那么壮大,风却吹散它。
风那么壮大,山却阻挡它。
山那么壮大,人却铲移它。
人那么壮大,权位、生死、爱恨、名利……却动摇它。
权位、生死、爱恨、名利……那么壮大,时间却消磨它。
――时间最壮大么?
不,是“心”。
当心空无一物,它便无边无涯。
静一言不发,用一只眼睛望向辉煌的夜空。
后来,他在众人的目送下,转身远去。
35
后来,传说有人见过这样的一个和尚。在雪野上。
雪已下了一季,玉蝶在大地纷纷扬扬飞舞。这银白色厚毯子,印上他的足迹。
很快,虚空中千万只无形的翅膀,把它们一一搧平。
下雪的声音仿如乐韵。
远处有一匹快马在等他。接待故人似的。
他跨上马背,融入迷濛的天涯海角。
自唐朝,走向未知的年代。
36
江山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