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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和宫纪事-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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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心——”程朗扶他坐下,又亲自倒了茶来,“我早料到会有他们找上门来的一天——”他轻松的笑笑,“我已经有了主意了——”说着附耳几句。

“啊?!你——”程昕才听了一半,就惊的跳了起来,“放火?你是嫌上次烧的不够还是怎的!”

“嘘——”程朗忙一把按住他,“你听我把话说完嘛!”

“说什么啊!你这一下,杀人灭口的,叫外人看来,岂不是此地无银!”程昕急了。

“哎呀,你可真是——你兄弟我有那么笨吗!”程朗有些无奈有些烦躁,“别说我现在留着她还有大用处,就算是她一点用都没有,我也还不至于要灭口!——她怎么着也是皇亲,我说杀就杀啊?”程朗凑近了,“我这是掩人耳目的法子——”说着又低声说如何如何。

“不好不好!”程昕还是直摇头,“照规矩,内务府要亲自过问殡葬,你哄的了外人,能唬的了他们!?”

“你就信我吧!”程朗就差拍胸脯了,自信满满,“我连皇上不是一样都收拾了,区区内务府还有什么应付不了的!”

“可是——”程昕始终不能信服,“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你就安心等我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吧!——”程朗胸有成竹的拍拍程昕的肩膀。

“你听我一句,我们也许很快就有机会离开这里了!”蕙英掩好门窗,低声附耳道。

宁儿表情依旧满是悲哀,缓缓抬头看他,“是吗——”

“今晚他们打算假借大火,将你灭口以销毁证据掩人耳目——”

“杀就杀吧,”宁儿面无表情平静的如同一尊石像,“我早不想活了。”

“我猜他们不会真的动手——”蕙英声音更低一些,“我猜他们只是虚张声势——如果是这样,只怕你从此日子更难过——”

宁儿看了看,低下了头。手绢缠了又解解了又缠,好一会儿,抬头看着他,表情似乎要他说下去。

“怎么走?”宁儿打断他,直奔重点。

“别问”蕙英挥手打断她,“总之我自有办法——”蕙英抬眼,目光炯炯的望着她,“不会有错的。”

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他又补上一句,“你一定等我!”

宁儿只是转过身去,轻到无法觉察的叹了口气。

胤禛坐在廊边,望着波平如镜,秋意深寒,轻轻叹息,月儿又圆了——

伸手端酒,却没摸到酒壶。

“皇阿玛——”弘历不知何时来的,执壶替他斟酒,又替自己满上。

“你怎么也不睡——”夜逢知音,胤禛有一点欣喜,“也都三更天了吧?”

“睡不着——”弘历在父亲身旁坐下,笑了,“这样天气,睡下反而辜负了这好月色。”说着举杯,“这杯陪您——”一饮而尽。

胤禛拈杯,却不饮,回头看中天之月。

“月色真好——”

“嗳,”弘历轻声应,隐约看到胤禛眼中的微光,有淡淡水汽氤氲。

“中秋都过了,还能有这样的月色,真是不容易——”胤禛低头,轻轻晃动酒杯,“不容易——”

“这月色——”弘历坐近些,笑着说“教孩儿记起一首词曲来——”

“哦?”胤禛有些意外。

“说的闺阁离怨,却有些意思——”弘历笑了笑。

“是哪一篇?”胤禛含笑看他,很珍惜这样温暖亲近的情谊。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西东,南北西东,只有相随无别期——”弘历举杯,微微仰头,

“恨君却似江楼月,乍满还缺,乍满还缺,待得团圆是几时?”

“吕紫薇的《采桑子》啊——”胤禛低头饮酒,轻声无意似的说。

“原来皇阿玛也熟悉这一阕——”弘历看着他笑。

“瞧你说的,好像我不该似的——”胤禛似嗔般看他。

“我以为,皇阿玛只记得‘醉里挑灯看剑’——”弘历替他满酒一面说。

胤禛看着他,似乎看出他话里有话。

“我以为,”弘历放下酒壶“朝会上多了,奏折批多了,就该把这些儿女情长,都忘了吧——”

胤禛眼神微微有些颤动。

终于说不出话,低头满饮一杯酒。

仰头之间,眼中的月光忽然变模糊。

“皇阿玛?”弘历佯装不知就里似的,将手帕递过去。

胤禛摆手不用,只衣袖微微沾干泪花。怕有再多的泪水流下来,转身抬头望着水中恍恍惚惚的月。

“皇阿玛——”弘历把酒杯递到他手中,“儿臣酒后失言,皇阿玛恕罪罢——”说着跪下,要饮干杯中之酒。

“你何罪之有——”胤禛摇头叹息,“你说的对,——我多希望自己真的能靠那些奏折把所有的都忘了——”

弘历挨着他身边,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微微摇晃的月光。

“我多希望——”胤禛喃喃道。

“皇阿玛——”弘历觉得淡淡的苦味已经浸透他的皮肤,明晃晃的月光让他也觉得越发心寒。

“你可以的——总可以的——”

胤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凉浸浸的夜色灌入肺腑,教人微微颤抖,“我不可以——”泪水滑落,“我试了千百次,好些时候,以为自己已经——”他低头,深深的叹,“到今天,看着这样的月色,我才发现,该记得的,还是那样清清楚楚——”

弘历觉得心痛,可是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黄爷——”蕙英端着茶与黄琦擦身而过。

“怎的?”黄琦回头看她一眼。

“没事——”蕙英躬身行礼,谦卑的笑了笑,“我给爷送茶去。”

“嗳,用心着点儿——”黄琦掸掸袖笼上的浮尘,背手而去。

蕙英却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的背影,眉头先是一皱,然后渐渐松开。

“劳烦主子跟我们走一趟——”赵新虽是这么说,表情语气却没有半点谦恭。

宁儿坐在镜台前,缓缓的挽上最后一缕头发,合上妆台,起身站在门口。

“给主子带路——”赵新朝下人一点头。

木门吱吱嘎嘎的打开,一间狭小的堂屋渐渐露出面目。

“咱们爷说了,今儿要替公主收拾屋子,就委屈公主在这暂且留一阵儿吧?——”

宁儿抬头看了屋子一眼,清冷凄清的样子,显然是有日子没住人的荒屋了。

“我知道了,”宁儿很安静的走到几案旁,用手帕拂去椅上的浮尘,坐了下来。

在赵新看起来,一切都安排的恰到好处,便转身退下。

抱着琵琶,随手拨一下。宁儿忽然想起了那时和哥哥们读书时一起背的《吊古战场文》。

“浩浩乎,平沙无垠,夐不见人——”宁儿侧颊,仿佛那手边的琴弦能够听懂似的。

“河水萦带,群山纠纷,蓬断草枯,凛若霜晨——”

“鸟飞不下,兽铤亡群,——暗兮惨瘁,风悲日曛——亭长告余曰,此古战场也,长覆三军——”

宁儿手中的琵琶转作黯淡悲凉的塞外之声。

这座深宫,她从离开它的那天起,才开始明白,她童年梦想的那片乐土,原来早已坍作一片断壁残垣,它是一座魔鬼的城池,是它教会人争夺,教会人残酷,教会人妄想——教会人毁灭别人,也毁灭自己的一切,没有人能够幸免——

“长覆三军——”宁儿轻声念。

今晚,也许她也会变做古战场上传说的鬼罢?在天阴的时候,让凭吊的人们,听到她的凄声嚎哭。

出去?她微微长叹似的,把头靠琴弦更近,她已经不再想。她已背叛了这世上她所爱的所有人,她的梦想已经在出嫁的火红之中化为齑粉,她不记得自己的存在还有什么理由。

天色渐渐暗下来。窗外的秋虫鸣的断续。

络纬秋啼金井栏。

窗外忽然腾起绚丽的烟霞——人声鼎沸,似乎又着火了。

宁儿只看了一眼,若无其事的低头擦拭着琵琶的琴拴。

可是很快,焦糊的味道渐渐逼近,自己的房子似乎也开始燃烧了。

宁儿只是再次抚摸了一下腰间的小刀,安心的抱着琵琶坐在床边,她知道,她的时刻就要到了。

烟雾逐渐弥漫的深厚,已经看不到脚下的地面了。

宁儿剧烈的咳呛着,却不觉得痛苦。她知道,她就快要解脱了。

忽然,喀嚓——门板断裂的声响。

宁儿只是微微挪动了一下手臂。

可是却忽然听到微微的笛声。

笛声!

像闪电那样,一道光芒刺破重重黑暗,宁儿的心里拂过一丝微风。像脚下驾了浮云那样,她几乎不由自主的向着那明亮的笛声走去。

那微弱然而清澈的笛声唤醒了她尘封的一个幻梦——牧童骑在牛背上,身旁开着满树的杏花,脚下漫开遍野的菜花嫩黄。

雪樱曾经说过的家乡。

“皇上!——”贺永禄神色惶然的匆匆进门来。

胤禛抬头看着他,手中还握着朱笔,眼神里询问着他要说的一切。

“皇上——”贺永禄犹豫着,最后像吓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奴才说了,你可千万别——”

胤禛有些不耐烦,“说!”

“皇上,刚才驸马府上来人飞报,说公主府失火——”贺永禄才说一半,被胤禛打断,“知道了!这有什么好报的!等火灭了不就完了!”

“不是!——”贺永禄一急,脱口而出,“公主不在了!”

胤禛心里“哗”的一下,“这话什么意思!”

“府上失火,抢救未及——”贺永禄声音渐渐小下去,“只怕——”

“什么叫‘只怕’?!”胤禛的笔啪的拍在案上。

“回皇上!——”贺永禄伏地叩首,“驸马说大火之时,不见了公主,后来只在屋内找到——”说着他从袖中抽出一个手帕包着的绢包,递了上去。

胤禛手微颤,只掀开帕子一角,眼前便一片漆黑。

——巴仁雅图的刀。

“皇上!”贺永禄一把扶住,凄苦的唤他。

胤禛稳住身子,掐紧了太阳穴,“你——你问清楚——”他几乎语无伦次,“叫内务府亲自去验——不,朕现在去一趟!——”

“皇上!——”贺永禄抱住他的腰,哀求道,“来人说了,房内一共三具尸首,俱已烧的焦黑溃碎,早辨认不出了!——”

“皇上!——”贺永禄扶紧了他,却也支持不住他倒下来的重量,“来人哪!——宣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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