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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他的两个内衙小听差的送我们回来。金太太瞧着天气冷下来了,死活非叫我把她自己的一件毛毡斗篷披了来不可,又给包了一盒儿北京东大兴精制的八大件,说是给林团总的回礼,还叫我多多拜上林团总,老爷家乡带来的一点儿土点心,不成敬意,也是他家里好几千里路送来的,请林团总多多包涵,不要见笑。”说着,把一个锦纸镶边的彩色点心盒子双手捧了过来,放在林炳身旁的茶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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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撇──“千”的商界隐语。因为“千”字以撇起笔。叔叔叫我送去的两样东西,金太太打开来看了以后,爱得了不得。
林炳随便睃了一眼那盒子北京特产,纵然有名,左不过是一盒子点心,倒也不怎么介意。听说想了结这场官司得拿出一千六百两银子来,实在有点儿善财难舍。虽说眼下已经是自己当家了,可也还没有一次就付出去这么大的一注银子过。算起来,这一年间田地山塘的全部出息,刨去一家人全年的吃穿度用,怕还攒不下这一千多两银子呢。为了一头牛,惹出几条人命来,见了官打了官司,如今头一堂还没过,连送礼带打点的,一千七百两银子就出去了。往后谁又保得齐就此不花钱了呢?这样算起来,这官司就是打赢了,在财字上不也是打输了的吗?
小讼师见林炳沉思不语,知道他心疼钱,就站起身来,踱到林炳身边,装出一副十分关切十分贴心的样子,躬身在林炳耳边低声地说:
“一千六这个数目,的确不少。就是像府上这样的富户,恐怕也得年把工夫才攒得起来。不过呢,凡是自己没有十分把握的官司,要是事先不打点,太爷一翻脸认起真来,黄瓜茄子一起数,吃不了的兜着走,再想去求人情,恐怕就是抬一座金山去也不管事儿了。你没听说过吗?‘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出’嘛,案子一判下来,往知府衙门详了上去,就是铁打铜铸的一般,谁有通天的本事,想改一字都是难上加难。俗话说:打铁要趁热,治病要趁早;打官司呢,第一要脑袋尖,才好到处钻营,实在没有路子,门缝儿里也要钻得进去;第二还得眼睛尖,才好知道往哪里花钱,怎么个花法。凡是明眼人办事,都不能只看一面,既要看到好的,也要想到坏的。你的官司,要是不打点,不走走门路,你自问有把握不输吗?真要是铁证如山,咱们当然不会去花那份儿冤枉钱。可你刚才也听见的,太爷说,你的官司,证据都落在别人手里了,口供还对你不利呢!官司要是打赢了,固然是最好也没有;万一要是输了呢,你想到过利害关系没有?这种人命官司,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一输一赢之间,往往就有谁掉脑袋的出入。所以嚜,像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情,可得自己多琢磨琢磨,看看有几分把握。要是把握不大,倒不是你花钱我不心疼,也不是林家花了钱李家能得到什么好处,要照我们父子二人在衙门内外混的这几十年经验来看,劝你还是不要心疼这年把收成为上。退一步想,比如发一场大水,颗粒无收,不也饿不着你们林府里一个人么?扔出这一笔钱去,刚才翠花儿的话你也是听见的:你这边兑过一千六百两银子去,他那边包你打一场体体面面的官司,还一准儿把姓吴的那小子的脑袋瓜儿给砍下来。这样一算,一千六的价码儿其实也不算太高。别的先不说,单就这几个月晚上睡的觉,不也睡得安生踏实多吗?你想想,我的这一番话,是冤你呢,还是处处为你师兄一家着想?”
林炳经小讼师这一番开导,豁然贯通。一跺脚,霍地站起身来,大有破釜沉舟,决一死战的神气高声说:
“行,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今天我就舍出这一千六百两银子去,为的是好让父母亡灵有所慰藉于地下,就譬如是替爹娘多做两场水陆道场吧!有劳嫂子明天再辛苦一趟,帮我向金太太回一声话,就说一切全仰仗金太太鼎力做劲儿,一切全听金太太的安排就是了。明天我就回家去,把银子打点出米。后天,最晚大后天我打发来旺儿送一张一千六百两的即期庄票来,还得麻烦嫂子送进去面交金太太。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省得抬着现银子进去,招人耳目。我呢,也就在家里等传票,不接到牌票不进城来了。另外,还叫来旺儿带一张一百五十两的即期庄票来,一百两还那鼻烟和鼻烟壶的货款;五十两是孝敬嫂子的。为兄弟的事情,往后少不了还要烦嫂子跑腿儿。区区小数,对付着做双鞋穿吧!明天一早我就动身,恕小侄不再来辞行了。”说着,从衣架上取下帽子来就要回客店。李家父子虚情假意地留了几句,也就站起来送客。
翠花儿进了一趟衙门,白吃了一顿好饭不说,还多要了一百两银子。如今又来一个五十,乐得她眉开眼笑的,一边连连称谢,一边两只眼睛也帮着送情,笑盈盈地把茶几上那盒子八大件用包袱包好了,递在林炳手中,说是带着路上轿子里好吃。
林炳本不稀罕这东西,一则是金太太答谢的人情,二则难为翠花儿殷勤,一个劲儿地住他手里塞,三则也不妨带回去给瑞春尝尝北京点心的风味;就从翠花儿手里接了过来,一手提着,一手撩起长袍下摆,告辞了李家三口,连灯笼都不提一盏,冒着扑面寒风,大踏步地回栈房去了。
第二十八回
阴差阳错,赛周仓拍马打保正
理屈词穷,林团总吹牛赖工钱
林炳进了一趟城,花了一千七百五十两银子,不单学到了一肚子打官司的诀窍,而且还学来了唐才子独创秘传的二十多套那罗那里之学,心里美滋滋的,觉得实在不虚此一行。回到家来,心安理得,飘飘欲仙,就好像眼下官司已经大获全胜,吴本良的脑袋早就揪了下来,在这壶镇一方,除了他林炳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能人了似的。
按照圣人“学以致用”的训导,不仅官司上的事情跟林国梁捏咕了一番之后又从新做了安排,还接受了金太爷的忠告,特地调了四名膀大腰圆的乡勇来看守前后门户,严防吴石宕人前来挑衅生事儿。就是闺房之中,也不免暂时充当巫山阳台,照本宣科地按图操演起来。
林国栋两口子这番寿终正寝,林炳夫妻二人的日子反倒过得格外顺心,比起爹娘公婆在世的时候更其甜美,更其安逸,更其随心所欲,可以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了。
只是林焕的心中却大不以为然。虽然他年纪还轻,眼下又是哥嫂当家,百事作主不得,但他冷眼旁观,倒也看出了这一千六百两银子送进衙门里去,不见得就是把佛送到了西天。公门中人,壑欲难填,谁的钱柜儿是有底的?谁的良心是生在正当中的?拿自己家里有数的钱去填那无底洞,还不是永远填不满么?怎奈林炳正在兴头上,这话哪里听得进去?再说,银子早就已经兑走,劝也晚了。如今是骑虎难下,只好让人家牵着鼻子走。好比长竹竿儿捅阴沟,捅一节儿说一节儿,捅到哪儿算哪儿了。
林炳回家来,一晃又是十几天,转眼间到了腊月二十,给长工们算清了一年的工钱,打发他们回家去了;二十三送走了灶君,接着二十五小年儿又来到。过了二十五,街上所有的店铺都关门上板,基本上不做生意了。想起老讼师说的衙门里年前封印的话来,估摸着这早晚不来牌票提审,至少也得过了正月二十再说了。于是只得先把官司上的心思丢开,一心一意准备过年。
死了爹娘的人,按制应当寝苫枕块,只能在家里哀哀守孝,滴酒不得沾唇,大正月里逛灯看戏,更是提都不要提起。不过古往今来,“礼制”这门学问,讲究的就是怎么样做出来给人看;至于内心究竟是真是假,并没人管。就是那视父母如婢仆,役爹妈如牛马的人,爷娘病着的时候,连茶水也不送一杯,一旦两腿一伸,两眼一闭,呜乎哀哉死了,出殡的时候,那孝子一样的在灵前手提着香碗灵牌,弯着腰哀哀而哭,涕泪横流,简直是大贤大孝,比尧舜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内心中真要有半分想到爹娘,觉得有一丝儿悲痛,那才叫天大的怪事儿呢!只不过碍着“礼制”二字,人人都如此,也就不得不如此罢了。
林炳办完了丧事,趁着壶镇团防局的团董帮办们都还在林家的时候,也曾经提出告假丁忧,要吕慎之再度出山来接替团总这份儿差使。吕慎之已经无官一身轻,刚刚清静了几天,在家里享点儿清福,怎肯又钻进这个是非圈中来?好在丁忧期间办团练的倒不是没有先例,远的不要说它了,近的如曾国藩,不就是在丁忧期间辞去了朝廷的命官不做,回湖南老家去一面守孝一面以在籍侍郎身份办团练,专门跟太平军为敌,连皇上都一再降谕嘉奖,要各地团防局以曾国藩为楷模,效法他忠孝两全的义举么?一方面是吕慎之言之有据,一方面林炳也正要借重团总这块牌子打官司,并不想真的去职,再加上几个知趣的团董帮办们一捧场,一顶乌纱帽在人丛中滴溜溜转了一个大圈子,依旧平平稳稳地戴在林炳的脑袋上,反倒落一个“忠孝两全,一心为国”的美名儿,心里更加高兴了。
林炳如今成了当家人,到了年下,少不得每天忙着翻账本儿,打算盘,清理账目,打发来旺儿提着灯笼带着乡勇四处去讨租要账。俗话说:“羊毛出在羊身上”,送进衙门里去的一千六百两,整的出去零的进来,少不得还是要加在佃户们头上,由他们来负担。林炳跟林国栋的脾气虽然不一样,但是盘剥佃户的算盘不但一样精明,而且是青出于蓝,歪点子比起他父亲来更多更狠。
林村街上,到处都是一片新春佳节的繁忙景象,热热闹闹,喜气洋洋,掩盖着年关有如鬼门关的忧愁、沉闷和恐慌。村里的孩子们正在演习排练元宵节登台的采茶戏,箫笙鼓乐,婉转的唱腔,不时溢出户外,不但增添了许多节日的欢乐气氛,多少也冲淡了几分压在大人们心头上的烦恼和忧伤。唯有村东头那三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