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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款名为‘秋实’的小礼裙很有特点,难得大胆采用了设计师最头痛的橙色。但我实在不敢恭维你对这款色彩的调剂,明度太高、饱和度太低,幸亏领口的点缀足够精巧,腰部的线条足够流畅……否则,一旦被身材普通的非模特人士穿着,人们大概会以为她在COS小熊维尼。”
如此毒蛇又精准的评判,真不愧是安琪老师啊。
“其实我最想用的是,小时候模糊的记忆里,落叶铺满林间小径,然后再被阳光铺陈所折叠出来的色彩,那是一种很静谧又很活泼的色彩。可惜我用调色盘尝试了很多次,都没有成功。”毕竟,在这个钢筋混凝的城市,但凡被风吹落一片秋叶,都会被勤劳的环卫工友打扫得干干净净。“最后我不得不用电脑调试三原色的数值,得到相对类似的颜色填充。”
安琪不同于顾宵良,她不会轻易对冷年年放宽标准。
“当年我在圣马丁艺术学院求学的时候,我的导师经常把一位年轻又出色的设计师挂在嘴边。据说那位设计师对色彩有着极高的敏感度。他曾经为了给一件礼服寻找最美的蓝色,环游世界各地拍摄了近万张天空和海洋的照片;他觉得星空黑和耀石黑都不够表达理想的神秘,于是潜入海平线下7000多米的海沟,只为感受那种绝对黑暗里的神秘生物……所以说,从大自然截取色彩是一项复杂的工程,但无疑也是明智的。”
冷年年点点头:“就像庄子在《齐物论》里的所表达的:人籁不及地籁,地籁不及天籁,但是人籁和地籁本质上统称为天籁。”
“孺子可教了。”安琪摸摸小徒弟的头。
“阿姨,您说的这位奇才,是哪个品牌的设计师,为什么时装界从来没有记述过他的名字?”
安琪自觉失言,有点为难:“宵良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你这些吗。”
冷年年很诧异:“叔叔为什么要专门告诉我这些?”
“这位天才设计师的出生,或许对他的母亲来说并不是荣耀的象征,且最终以不幸收场。所以有关他的背景资料和设计作品都被封存或者销毁,但是你一定要记住这个名字,他叫慕子瑜。”
因为他是你的父亲。
寥寥数语,冷年年的心里却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设计师产生了崇高的敬意,和浓浓的悲悯。
慕子瑜。
“我一定不会忘记这个名字的。”
……
第二天是周六。
冷年年奖励给自己一个久违的懒觉。她用果汁吐司解决完早餐,趴在床上搜索“慕子瑜”三个字,只能搜到几个名字类似的微博、个人主页。
她点进去,都与时装设计无关。
冷年年打开常驻的时尚网站,在论坛区发帖子求助:“哪位大神听说过设计师慕子瑜,求科普!”
几个相识的ID陆续留言,但基本全都表示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好在后来,论坛版主“潜水猫”也上线,留言表示会积极帮她检索国外的资料,一旦有所收获,就及时续楼或发邮箱。
冷年年唯有耐心等待。
她从床上爬起来,走进隔壁的时装工艺室,打开电脑。E盘里大量拷贝存放着全球顶级品牌的时装秀集锦。冷年年希望通过再次观摩,为Ailsa庄园接下来承办的联合发布会找到更好的灵感。
Burberry的秋冬经典风衣秀看到一半,冷年年接到了容素琴打进来的电话。
看着急促闪烁的屏幕,冷年年有些无奈。
回忆昨晚的“订婚”豪言,她不得不猜测,这位准婆婆,来“兴师问罪”的可能性比较大。
约茶的地点,在慕氏旗下的莲会所。
容素琴方才在电话里三言两语,知道冷年年最近工作熬夜比较多,特地为她冲泡了一杯菊花清茶。
在冷年年眼中,夫人优雅,比例标准,茶水的清香慢慢溢出,清净提神,陆羽在世都要赞叹。
在容素琴眼中,这位准儿媳低调、乖巧、勤奋,她和丈夫一直非常满意。但容素琴唯一介怀的,大概是自家儿子对人家姑娘过分喜欢,喜欢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边际在哪里。
“农农的奶奶还在军区医院里疗养,这几盒黄山贡菊是老太太专门让我带过来送给你的,她还嘱咐我带话:年轻人哪,别把工作看得太重,身体永远是革命的本钱。”
李满华去年突发中风,腿脚时常麻木,反反复复至今没有全愈,冷年年也十分担心她的身体状况。
“谢谢容伯母,也谢谢李奶奶,等忙完这段儿,我就去医院看望她老人家。”
“老太太这两天身体不错,饭量也难得见长,可惜……”容素琴话锋一转,“昨天一听说农农十月份将会被派到中东海湾或者非洲国家,参与维和工作,差点没气昏过去,整夜没睡着觉,现在是半碗饭都不肯进了。”
看来程农农已经将自己的想法,完全向父母摊牌了。
“年年,你和农农都是好孩子。我们都盼着,等农农毕业了工作两年打好基础,就把你们的事儿给办了。但是一旦加入维和部队,可能会被派遣到苏丹、马里、黎巴嫩……这些动荡的国家形势无法预知,他能不能回来,能不能完好地回来,我根本不敢想象。”
冷年年沉默。国防部的官网上一直致敬着维和部队的牺牲官兵名单,容素琴刚刚念出的几个国名,都在致敬头条里出现过。
“程伯伯对此是什么意见呢?”如果程德东不同意,程农农估计出镜都难。
“他已经在电话里表态,作为父亲不支持儿子以身涉险,但作为军人不反对士兵亲临战场。你听听这是什么话,这个世界,士兵有千千万万个,但是他的儿子只有一个呀!”
正因为丈夫的中立,所以她希望冷年年能顺应自己的意思,规劝程农农打消意愿。
尽管很为难,冷年年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容伯母,虽然我也希望农农平平安安地留在国内,但是我也尊重农农的选择。”
“年年,你可能觉得我作为家长不够通情达理。但是你们还小,涉世不深,所以体会不到我们这一代人对安稳生活的渴望。”在容素琴眼里,两个孩子到底年轻,血气方刚。
“很多人羡慕我命好,身为慕容老夫人的亲外甥女儿,刚满十八岁就得到了慕氏赠与的股份。二十岁的一场相亲宴嫁给了前途似锦的德东。姑婆和睦,又生出了样样骄傲的程农农。恐怕很少人知道,我六岁之前,还生活在一个连普通话都不会说的蛮荒山村里……”
大概是那场浩劫开始的第一年。
或许是被定性为“走资派”的画家父母,拒绝在牛棚里承认他们的“罪名”;或许是大胆叛逆的妹妹容娣莲,不肯接受“再教育”而出逃偷渡到英国伦敦。容家的长女容姊荷被无情地下放到了西南高原的一座密闭的小山村里。
这个刚满十八岁的文弱女子,不得不搭乘破旧的货车,颠簸地翻越一座座崇山峻岭,顺从命运的审判。
迎接她的是亚热带雨林气候下极端恶略的环境。那里潮湿泥泞,野生毒菌密布,蛇虫鼠蚁丛生。
她日里辛苦劳作于山野,挣取可怜的工分,却盼来父母双双“举身赴清池”的噩耗。
她夜里谨慎防范周围那不怀好意的眼神,通宵不能合眼……可惜“终陷淖泥中”。
她甚至无法看清在她身上施暴的男人的脸。
她日日咀嚼那些泡在烂泥里的斑斓蘑菇,只为早日与父母团聚。
几番折腾下来,不仅没能死掉,反而在自己的子宫里发现了一颗跳动的生命。
容姊荷将自己的女儿取名为容素琴,只愿她在这险恶世间,依然能“调素琴,阅金经。”
女儿容素琴三岁那年,容姊荷像往常一样,进入深林,在一处小丘附近劳作。
这一天,烈日和虚脱让她失去了对环境的判断。
她的锄头机械地杂碎了眼前的土丘,数万只不知名的巨大毒蜂从丘下喷涌而出。
愤怒的蜂王指挥它的臣民,瞬间将她覆盖,围剿,埋葬……
来不及与母亲告别,年幼的容素琴开始被附近村落里的各种人家收养。
收养她的人,只想等她年龄再大一点,就卖出去换些彩礼钱。可惜大多陷入困境、入不敷出,不得不二次转手。
所幸的是,三年后。她的小姨容娣莲,带着一打粮票,找到了她,换回了她。
那是容娣莲在伦敦赚得第一桶金、衣锦还乡的第三年。
也是她由容娣莲,随夫姓改名为慕容娣莲的第三年。
“如果不是二姨回国后不肯放弃对我们的寻找,我大概已经和母亲一样,永远地、秘密地埋葬在那片黑暗的巢穴里了。好在,还能有今天这个看上去很和美的结局。”
故事的结尾,容素琴已经恢复了平和的语气。仿佛一切苦尽甘来,风平浪静。
只有冷年年还沉浸在这段与自己的童年相似、却更加残酷的故事里,眼泪久久不能停止。
“这些事情,我对你程伯伯念叨了不下一千遍,他每次都不厌其烦地安慰我,为我修缮中肯又积极的心境,这才是我当初选择嫁给他的原因……但我从来没有在农农面前提过,因为过往的阴霾早已散去,不应该笼罩后人。”
容素琴将纸巾递给她:“年年,我今天和你聊天,只是想让你明白,这个世界以人生为幕布,时时刻刻上演着悲欢离合。在强大的命运面前,我们根本没有能力抗争。所以要小心翼翼地自保,让自己、以及我们的爱人,远离霍乱的边缘。”
“我很理解。所以您更加希望农农能留在国内、留在京华,珍惜眼前平稳安逸的生活。”
容素琴欣慰道:“所以你会帮我拦住他吧,男大外向,他现在估计只肯听你的话了。”
冷年年擦干眼泪,摇了摇头,“他未必会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