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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木用力点头,双手抚在一起搓了搓,似是经过了番深思熟虑,从斜挎着的腰包里挖出张旅游地图。图春凑过去看,那旅游地图上作了些红点标记,铃木找了找,指着一个红点说:“这里。”
铃木指着的是胥门。
“哦,伍子胥。”图春说,“你知道伍子胥的故事吧?”
铃木抬脚往外走,说:“我知道他的头被割下来吊在城门上。”
图春摸摸脖子,也迈开了步子,笑着说:“他当官蛮厉害的。”
他走在铃木后头,给顾小豪发了条短信:日本人要去胥门。
短信发出去,铃木的声音从他正前方传来了,他有板有眼地说:“是的,我还知道他把自己仇敌的尸体挖出来鞭尸。”
图春擦汗,小跑上去,和铃木并肩走出酒店,他问说:“我们坐公交车过去,你看可以吗?”
铃木没有异议,从腰包里掏出个束口的小袋子,倒了三枚硬币出来。两人去了马路对面的车站等公车。公交车半天不见踪影,图春还特意查了查,这站点没有被废弃,他们得耐心再等等。图春点了支烟,铃木也抽烟,他抽七星,淡呲刮拉的,闻着都很没劲,两人各站在一片树荫下抽各自的烟,看各自的手机。安昊发来消息,问图春晚上有没有空,他送自行车来给他,顺便约个晚饭。
图春瞅瞅低头滑手机的铃木,回道:出外勤,估计晚上在来客茂那边附近。
安昊问:那就在那里吃点吧。
图春说:有点想吃肯德基。
安昊回:好的,那你等着吧。等我啊。
远远地,一辆公交车粗声粗气地开了过来,公车进站,后门先开了,没有人下车,前门这才吱呀一声打开。图春让铃木先上车,铃木上去了,找到了个座,朝图春点了点头,图春拉着扶手,站到他边上,也点头,铃木又点头,图春笑了笑,不动了。车上已经开空调了,阴荡荡的风吹着图春的脖子和手臂,他继续和顾小豪汇报行程,还告诉他,日本人带了旅游书还有一本手抄的笔记本,他在笔记本上画地图,用翻译软件查路名。
顾小豪回他:你这个地陪啊能主动点问问他到底来干什么的,画地图干吗,他要翻译什么你主动给他翻译翻译。
图春说:我偷看他的手机偷看来的,主动去翻译,不好吧……
顾小豪不回他了,图春硬着头皮和铃木搭话,问他:“铃木先生第一次来苏州吗?”
铃木还是那番严肃模样,说话还是那么一板一眼,五官仿佛没有一刻不是紧绷着的,他说:“是的。”
图春问他:“那不知道是什么吸引你过来的呢?园林吗?听说寒山寺在日本很出名的,铃木先生去看过了吗?”
铃木看了图春一眼,生硬地说:“对寒山寺不感兴趣。”
图春接不下去了,找了个空座位坐下了。中途他们换了一次车,铃木专注地在他的手抄本上涂涂画画,可公交车进了市区后,开得太冲了,急刹车接着急刹车,铃木没法写下去了,收起了本子,闭目养神。他的脸都白了。到了胥门,图春买了瓶水给他,两人在杂货店门口歇息,各抽了支烟,图春看铃木恢复了些血色,才带他往胥门走去。他顺便和顾小豪更新了他们的动态:到胥门了。他带了相机。
顾小豪回:注意他拍了点什么。
进了胥门古迹地界,图春倍加留意铃木的一举一动,无时无刻不留心着他的镜头都对准了些什么,他的目光都在哪里停留,他的手抄本又翻多了多少页。他们经过外城河边停泊的一排游船时,图春特意问了铃木一声:“要不要坐船看看?这条运河很有名的,还可以请人唱船歌。”
铃木摆摆手,婉拒了。这下,图春更加警醒了,铃木太不像游客了,他对在景点留念照相不感兴趣,图春讲的故事也得不到他的任何回应,他自有自己的步调,摸摸这块砖,看看那堵墙,一座万年桥,他爬上爬下走了好几趟,好像总不尽兴,总没探索够。眨眼到了中午,两人从胥门出来,找了家小饭馆随便吃了顿,图春打听铃木下一程想去哪里参观。
铃木说:“盘门,”还问图春,“能不能带我走过去。”
图春去饭馆外面抽烟,通知顾小豪:日本人要我带他从胥门走去盘门。
顾小豪回:那走盘胥路吧。他又回:不用去哪里都发消息过来,晚上再统一汇报过来好了。
图春不好再打扰顾小豪了,搜索了通盘门的民间传说,在嘴里嚼了好几遍,和铃木分摊了饭钱,就带着他沿盘胥路往盘门去了。这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话,这天出奇的热,图春走了会儿就口渴了,他去便利店买水,买雪糕,还给铃木也买了一份。他们继续往盘门方向走,铃木把矿泉水塞进包里,一手拿雪糕,一手数钱给图春。冷饮消汗,吃完之后,图春很长时间都很舒爽,可过了泰南路口,阴头少了,他又燥热起来,转头看看铃木,他也是汗流浃背,正一声不响地擦汗。
后来路过邮局时,铃木进去转了圈,图春忙跟进去吹空调,他看铃木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便问他:“你要寄东西?”
铃木说:“这里好像没有卖明信片。”
“我帮你问问。”图春找来工作人员询问,明信片没有,纪念邮票倒有一套,上面印的是国色天香牡丹花,六种颜色,六大品种。铃木没有要,就又出来了。
接着过了两个大路口,终于看到盘门路的路牌了,还能眺望到瑞光塔了。图春指着那高塔,说:“快到了。”他又问,“真的不用坐车?”
铃木踮起脚,在额前搭了个棚,眯着眼睛问图春:“这是孙权造的那座塔吗?”
图春慌忙拿手机搜索,打着格愣,回说:“是的,是孙权为母亲……啊,不,起先是为了一位高僧,和尚造的,后来为了纪念自己的母亲,又在里面修了……”
舍利塔,他一时不知该怎么翻译,卡住了。好在铃木接了话茬,说:“但是现在这座已经是宋代重修过的了吧。”
图春陪笑:“铃木先生对中国历史很熟悉嘛。”
说话间,他们踏上了东大街,图春又提醒了遍:“快到了。”
这下真的是很快就走进了盘门景区。铃木在盘门三景的牌坊下仰头拍照,图春说:“盘门三景蛮有名的。”
他们在景区入门处买了门票,又找了个解说,解说说普通话,图春将解说词翻译成日文,铃木默默聆听。他对盘门的兴趣远没有对胥门那么浓厚,随意转了一圈,照片没有拍几张,那手抄本甚至都没有拿出来就往出口去了。他和图春说想去苏州第一染丝厂看看。
图春摸不着头脑,问道:“你想买丝绸吗?丝厂没有门市部的。”他又说:“丝厂也不对外开放,呃……只有在里面工作的人可以进出。”
铃木看看图春,就此作罢了,兴许这一天下来,他也走累了,终于同意图春搭公车的主意,两人等了二十来分钟车,投币四块钱,颠回了酒店。
眼下,天色已黯,图春一和铃木分开,就给安昊打电话。安昊十分钟后到了莫泰,图春下去找他,打开车门就闻到了股炸鸡的香气。安昊冲他笑,朝后座努努下巴。他买了两份全家桶,图春坐上车,两人放下车窗,在莫泰门前的空地啃炸鸡,喝可乐。
安昊说:“我今晚高铁去上海,在朋友那里借宿一晚上,后天白天十二点多的飞机。”
图春说:“我妈加了你妈妈的微信。”
安昊呛了下。图春忙解释:“就是加了卖卤菜的那个,可能是潜在客户吧……”
安昊笑着擦嘴巴,点了支烟。他望了眼窗外,又看了看图春,问他:“你最近还在相亲吗?”
图春说:“没有了,她没给我安排了,她以为我和一个女孩子在谈朋友。”
“上次南林饭店那个啊?”
“不是,另外一个。”
“看来你真的是相了蛮多的。”安昊笑着抽烟,他脸上和眼睛前面都是烟雾了。图春挥挥手,拂散了些烟,喝可乐,吮手指。
安昊又说:“也可能是女人的第六感在作祟。”
图春不响,开始吃土豆泥,把玉米拆开来了,醇厚的黄油香气飘散开来,安昊说:“我记得以前全家桶只要六十五块。”
图春笑着:“看来我们不是一个年代的,我记得最开始是五十五块。”
“物价飞涨。”安昊耸肩膀,从纸桶里拿了块炸鸡出来,随口问图春,“你妈知道你的事吗?”
图春举起杯子大口喝可乐,没有响,他看不到安昊的脸,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安昊说:“我妈么,有点数吧,总归有点数的。”
图春放下杯子,他想起一件事来了,很想告诉安昊,便讲了出来:“去年吧,我妈妈和家里一帮亲戚去泰国玩,找了个当地的导游,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觉得会讲中文的地陪会坑他们,就找了个讲英文的,都是不懂英文的叔叔阿姨了……然后就打电话给我,导游和我对话,我再翻译给他们,我妈是蛮高兴的,我么,累死了,喉咙都说哑了。”
安昊笑出来。图春也笑,他今天的声音也有些哑。
安昊说:“你这个故事蛮好的。”
图春撇撇嘴,伸手过去拿了他的烟,吃了一口,安昊重新点了一支,两人坐在车上默默地吃香烟,吃完烟,也就默默地分别了。
晚上,老狗找图春打篮球。图春收到消息后,趴在墙上听了听隔壁的动静,时间不早了,铃木可能已经睡下了,好几分钟过去,隔壁都是静悄悄的。图春抓上房卡和钱包便走了。老狗还是那身女人打扮,围在他身边的全是些肌肉猛男,各个背心短裤,头发很短,古龙水味很重。五个肌肉男加上图春,分成两队,打三打三,老狗坐在场边给他们加油鼓劲,还拿手机录视频,吹呼哨。图春穿的是帆布鞋,他们打全场,他跑了几个来回脚就受不了了,打了个申请,下场了。老狗拿水给他喝,问他:“明天沐野的饭店开张,一起吃饭,你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