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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如今他依然后悔,只是不再后悔自己救人,只后悔自己那时的年少轻狂和无能为力。
“今夜一番深谈,晚辈获益良多,此情无以为报,便……”
深吸一口气,顾潇低下头,一双眼褪去所有的感情,像两把刀子冷冷戳进林校尉的身上,道:“便将此人交于阮大人聊以报偿,想来以大人手段,得了这一枚好棋,定能下成一局珍珑。”
一股寒意从林校尉脚底窜上头顶,他知道死亡才是现在最好的出路,可是他已经失去了这个权利。
阮非誉弯下腰提起这个比他高出许多的健壮男人,轻松得就像拿起一本书册,这才面向顾潇笑道:“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可有的时候身在局中,再想做个旁观者就难了。”
顾潇面色沉下。
阮非誉的一双眼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自古覆巢之下无完卵,虽说顾副尉在这天京三年是为了私情,可如今大局当前,身为惊鸿传人你真能置身事外?”
顾潇声音微凉:“珣儿既然有说这话的胆魄,就不该借阮大人的口,而应亲自来对我谈。”
阮非誉道:“不管话由谁说出口,事实都摆在顾副尉面前,而你自己必有抉择……哈,交浅言深,的确是本官之过,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他提着林校尉出了门,从巷外恰好行来一辆青布马车,载着他们消失在长街尽头。
顾潇在原地站了许久。
冷风从门扉穿入,拂得他的衣发猎猎作响,脚边的尸体早已冷透僵硬,他整个人却比这尸体的温度更寒。
他缓缓拔出了惊鸿刀,寒刃照亮眉睫,也映出一双不知何时血丝密布的眼,一滴滚烫的液体落在刀刃上,汇入血槽之后迅速变得冰凉。
风很快吹干了顾潇脸上这一道泪痕,他收起了刀,提着那具尸体一跃而出,化成了夜里一闪即逝的鬼影。
第186章 宫变(六)
崇昭三十年八月十九,奉天殿祈福道场毕,天子复朝。
崇昭三十年八月二十,六部尚书联合上奏,请立皇储。
崇昭三十年八月二十三,天子立皇长孙楚珣为皇太孙,十皇子当朝抗议。
崇昭三十年八月二十七,司徒贵妃御前失仪降妃为嫔,端王受急召入宫。
崇昭三十年八月三十,十皇子被封宁安王,赐婚陆氏女,即日完婚后镇守锦州,无召不返天京。
崇昭三十年九月初一,北蛮使团将临惊寒关外。
崇昭三十年九月初三,八名御史上书死谏,以“皇太孙年少难撑大局”请立摄政王,丞相秦明德当朝反驳,户部尚书阮非誉上奏密折,天子震怒,静王殿前被斥“蛮夷之子不堪正统”,满朝哗然。
崇昭三十年九月初四,唐宸妃于御花园失足落水,病重不起,玉宁公主携驸马回宫侍疾。
……
崇昭三十年九月初七,北蛮使团抵达惊寒关外。
崇昭三十年九月初八,北疆战起,三日后加急军报入京,天子当朝吐血昏厥,皇太孙临危代政。
崇昭三十年九月初九,诚王楚云奉命出征北疆。
崇昭三十年九月初十,诚王楚云率军出城,皇太孙亲往送行。
山雨欲来,狂风满楼。
顾潇刚把楚尧从静王府里“偷”出来。
这个“偷”字用得并不过分,自静王殿前被斥,整个王府就暴露在有心之人的眼皮子底下,最初还有人不以为然,待北蛮战起,各色的目光恨不能将王府每一个人拆骨剥皮看个究竟。
楚尧就算再怎么天真不知事,也能从下人的窃窃私语和骤然清静的门厅察觉到端倪,然而楚琰闭门不出,王妃忙着处理内务,并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照顾一个孩子的心情。
眼看一个珠圆玉润的小胖墩儿在短短几天之内缩水了一圈,顾潇终于忍不住趁着今晚月黑风高,仗着一身好轻功将他从后院抱了出来,只在房里留了个叫被子包成春卷儿的枕头,谁也没有被惊动。
楚尧在辗转难眠时被他摸上了床,惊叫还没出口就被一根手指压了回去,耳边是熟悉的声音,他眨眨眼,乖乖缩进师父怀里,手脚并用做了一只黏糊糊的壁虎。
他们出了王府,顾潇用自己玄色的外衣罩住楚尧头脸,于浓沉夜幕下惊鸿掠影而去,楚尧眼前一抹黑什么也看不见,耳朵里却一直听到呼呼的风声。
直到顾潇的速度慢下来,他才从对方衣袍下挣出一个小脑瓜,怔怔看着下方房顶树冠都在师父脚下化成灰不溜秋的影子,天地间仿佛一切都归于静止,唯有他们两人仍是活着。
习武练功,舞刀弄剑,到底是为了锄强扶弱,还是为了争名夺利?
楚尧从来不懂,自然也没有一个答案。
直到现在,他于这瞬息之间眼见万家灯火都化成足下微尘,蓦地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念头——
人总往高处走,不正是为了看得更远吗?
楚尧看得失了神。
顾潇已经落在了一间古旧的大院落里。
这地方位于城南偏僻处,离静王府和皇宫都很远,周围都是普普通通的屋舍,半点也不起眼。此时夜深人静,里面未闻人声也不见人影,就连门前屋檐下都没看到灯火,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楚尧有点怕,下意识抓紧了顾潇的手:“师父,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带你……来玩个游戏。”顾潇拍拍他的头,取出火折子将长廊下的几盏灯笼点燃,给这冷冰冰的院子平添了几分活气。
楚尧终于面色一松,也就笑了起来:“玩什么?要这么神神秘秘的?
“你过生日的时候,为师忘了给你准备礼物,今天补上,不过……”没等小少年笑开花,顾潇便话锋一转,“不过,我把礼物藏在这院子里,你要自己找到才行,只有一个晚上,找不到的话可不能怪师父不给。”
楚尧一怔,继而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会找到的!”
说完,他又有些犹豫地看了下四周:“不过,这里应该是有人住的吧,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大好?”
静王对他鲜少管教,静王妃对他娇宠却不肯养出一个飞扬跋扈的纨绔,故而顾潇一直觉得这孩子虽然生在皇家,却乖巧可爱得过分,相处三年后更是舍不得。
可惜……
顾潇眉眼微垂,笑了笑:“不怕,这里的主人是为师的朋友,你只要轻手轻脚别发出大动静闹腾,她就不会怪你的。”
楚尧眼巴巴地望着他:“那么师父帮我一起找。”
“你的东西,自己找,师父要回府去帮你望风。”顾潇刮了下他的鼻子,“不许乱跑,天亮之前为师来接你回去,否则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嗯嗯!”小少年将头点得像小鸡吃米,然后撸起袖子开始在这院落里寻找起来,他找得很仔细,连一块石头都要端详几遍,唯恐错过了蛛丝马迹。
顾潇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忙碌的身影上,脚步倒退回长廊,在那红漆柱子后面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人影。
盈袖已经将天京暗网移交给他,自然也不再需要“红绡娘子”的身份,如今她戴着眉目平凡的面具,着一身艳俗的衣裳,像个空闺寂寞的半老徐娘。
她轻声道:“密探来报,崇昭帝病危,召众皇子入宫,现在除了三日前带兵离京的诚王,就连静王府也有中官赶去通知”
顾潇声音淡淡:“看来,大变就在今夜了。”
“既然你知道今夜要生大变,为何还要把他带过来?”盈袖目光如电,声音虽然轻,却冷得直戳人心,“倘若被人发现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踪,以静王的敏锐多疑必定会再起算计,到时候坏了我们……”
“他不会发现的。”顾潇终于转过头,“你以为,要在此时从戒备森严的王府里带出世子,到现在还没引起骚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吗?”
盈袖一愣。
“阿尧今晚睡不着,王妃就到了他的院子里,将侍卫仆从都换上了跟随多年的婢女,自己住进了阿尧隔壁……我离开的时候,看到她半开了窗户,投来一个眼神。”顾潇抬起眼,“我想带自己的徒弟离开是非之地,她也想让自己的儿子暂避风头,所以我才能如此顺利。”
盈袖背后一寒:“静王狼子野心,他的女人就可信吗?”
“可信,但不可尽信,所以我得尽快回去。”顾潇摇了摇头,“阿尧就交给你了,帮我看住他,我回来之前不准他离此一步,也不准外人入内一步。”
他们擦肩而过,盈袖攥紧了拳:“你要是一去不回呢?”
大局已动,天罗收网,人都成了棋子,黑白厮杀,相互围剿,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弃子,更没人能确定自己是否能活到残局落定。
身后,顾潇默然片刻才道:“我若一去不回,你就带着众人撤离天京,十年不得回转……把阿尧也带走,别让他跑回来,我不求他终生喜乐功成名就,只求他平平安安。”
“我问的是你!你要是没能回来,阮非誉和楚珣要是算错一步满盘皆输,你……你怎么办?!”
顾潇只是笑了笑,再看了一眼猫进草丛翻找东西的楚尧,目光映着廊下一点灯火,温和得不可思议。
火光融入眼瞳,混合不知何起的泪水模糊了盈袖的眼睛,当她再抬头看去,顾潇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这片朦胧之中。
天上下起了雨,闪电划破夜空,惊雷炸响心头,平地而起的狂风撕扯着院中花草树木,仿佛有摧枯拉朽的力量。
“王爷!陛下病危,宣您速速进宫!”
管家顾不得规矩礼数,急急忙忙敲响了静王的房门,双膝跪地,连声道:“宫里派人急召,暗卫也传来消息证明太医齐聚六合宫,这次、这次怕是挺不过去了!”
他声音发颤,却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难以压抑的兴奋。
多年筹谋一朝将动,就连老天爷也站在他们这边,他怎么能不激动?
楚琰手中茶杯坠地,溅湿了袍子下摆,他霍然起身,在屋子里快速踱了一圈,这才回神:“林朝和顾潇呢?”
“林校尉在院中待命,顾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