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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女儿行-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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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之名久传洛阳,他的小手在韩锷的大手中不由微微有些抖。
  韩锷轻轻握紧了下他的手,安慰道:“不怕,有我在,你姐姐应该没事儿的。”
  ‘有南厅’中,三司正在升座。刑部、大理寺、洛阳司守衙门俱有人来,今日主审的却是大理寺副卿周无涯,他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只见他踱着方步与刑部吴槐、洛阳典守楚绍德及御史古超卓一起走了出来。他们相互间拱了拱手,寒暄客套了几句,便入了座,周无涯就开口喝道:“带疑犯!”堂上堂威一喝,于婕就被带了上来。她面色略显憔悴,身着一身囚衣,却掩不住那窈窕的身段。
  堂上三司中人似也没想到犯人竟是这么个柔弱的女子,心中都愕了愕,周无涯开口道:“犯妇报名。”
  于婕低头禀道:“于婕。”
  周无涯道:“三月十八日你可在天津桥上?”
  于婕点头称是。
  周无涯又道:“你与洛阳尹于自望有何冤仇?竟如此冒然行刺,擅害朝中大员,可真不知王法吗?”
  于婕忽仰头一笑,她的脸色映着‘有南厅’中那黑沉沉的匾牌木柱,微显菜色。只听她尖利道:“王法?你们冤纵之案、擅杀之人只怕比小女子要多多了,又何曾一思王法?不说别的,当年轮回巷中一场血案,各位一直未能彻查,那时怎么不提什么王法?”
  周无涯面无表情,喝了一声:“多口!”
  说着面色一沉:“你当真一定要本司用刑吗?这行刺一事,你到底认也不认?”
  于婕扬头笑道:“认!我怎么不认?我只恨杀他还太晚了些就是!你不必问了,我与于自望有一门血仇,人是我杀的,杀人偿命,那又如何?只可惜,我仇人还未能杀尽就是了。”
  说完,她向周无涯面上狠煞一望,周无涯也被她看得心头一乱。他见果然牵连到轮回巷当年血案,心中似有避忌,并不深究于婕口中的‘一门血仇’,竟不再问她什么,口里道:“带证人。”
  证人却是‘厚背刀’候健与天津桥上那日在场的轿夫、百姓等人。这一翻询查质证却颇为琐屑,费了半天工夫,好一时才算完。人人都画押具供后,周无涯向两边人侧顾笑道:“此案已证据确凿,看来再无疑处了。各位大人,咱们现在就拟词宣判如何?东宫太子也曾有令,说此案重大,不用待到秋后了,斩立决就是,——各位可有何异议?”
  洛阳典守楚绍德答道:“如此才好,还是太子想得周到。否则城中流言蜂起,不如早斩早抚民心为是。”
  周无涯又望向刑部吴槐与御史古超卓。吴槐不作声,古超卓也皱眉无语。那周无涯便提起朱笔,就待写判词发签。——此签一发,即是‘斩立决’,于婕此生,只怕已挨不过明日午时三刻了。
  这时却听堂下忽有人叫道:“我有异议。”
  堂上之人大惊。古超卓一抬眼,于婕却面色微暖。她缓缓回头,却见身后大门口内正跃进二人,正是一手牵着小计的韩锷。门口衙役侍卫犹待拦阻,韩锷的身形却似慢实快,从他们眼前那么晃过,竟无人来得及伸手相阻。
  堂上‘厚背刀’候健眉毛一拧,低声道:“踏歌步?果然是他!”
  韩锷却在这一瞬之间已行至堂上。
  周无涯开口喝道:“你是谁人?这里也有你开口的地儿?大胆!”
  他手里惊堂木一拍,就待喝叫拿人。韩锷却已笑道:“我不过一介草民,可这小兄弟却是苦主。朝廷之法,难道没有苦主申诉之例?如若没有,那在下倒是不便开口了。”
  周无涯喝道:“即是草野之民,见到本官如何不跪?”
  韩锷忽仰首大笑,声震屋瓦。他手指一伸,却露出手上所带那日得自轮回巷的银戒。周无涯身居‘九寺’要职,自然识得这表记,当下讷口无言。心知大内供奉原有在野能士,面色微转,温言询问道:“那请教阁下是怎么称呼?”
  韩锷正容道:“小子韩锷。”
  他一指地上的于婕:“此次前来,却是为这女子的冤案。”
  周无涯道:“冤案?此案证据确凿,当日天津桥上千目所睹,千人所见,已为本官审断,难不成还是冤案?”
  他一指跪在地上的于婕:“就是她自己,难不成敢否认洛阳尹于自望是她所杀?”
  韩锷脸上微微冷笑:“不错,那日小子也在桥上,她是斩了于自望的人头。”
  周无涯得意一笑,却听韩锷接着道:“可是,如果这就是她的罪名,那她杀的也是个死人,而不是活人!”
  “她只是割了一个已死的洛阳尹的头。虽然就此未必无罪,但若以于婕为杀于自望之人,那周大人未免要担断案不明之誉了。”
  他此言一出,堂上人人大惊。古超卓却面色一喜,周无涯也被他这话惊呆了,口里讷讷道:“你有何证据?于自望于大人上轿时还好好的,你如何能说这女子行刺时于大人已是死人?”
  韩锷从袖里轻轻一掏,就掏出一个装血的小皮囊:“就是凭着这个。”
  然后他开口道:“大人请传杵作蓝老人。”
  杵作蓝老人本已退养。他在洛阳城可是个鼎鼎大名之人,城中之人对他的名字也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这一生凭一己见识,断过的案子就不下千百,而且件件俱是铁案,连被判之人也没有不服的。周无涯见韩锷一开口就说出蓝老人,就知道此事已不那么简单。他面色变了变,当着古超卓与刑部诸人的面,却也不能不清查,只有开口道:“传蓝老人前来质证。”
  厅上就有人去传那蓝老人。那蓝老人居处本侧近大理寺,他一生俱在刑部当差,上厅也无诧异,只是看到韩锷时才微微一愣。
  韩锷先冲他微笑道:“蓝前辈。”
  那蓝老人点了点头,冲座上诸官施了一礼。他德望俱高,就是大理寺副卿周无涯也不免要待之以礼。只听韩锷道:“昨晚,小子曾以百金请蓝老人验过一样事物。”
  他一指已呈在厅前案上那一小袋血:“就是这个了。”
  他侧看向蓝老人:“蓝前辈,昨晚你是怎么说的?”
  蓝老人这时才惊觉自己已卷入了一场复杂争讼。他叹了口气,沉吟道:“不错,昨日这位韩公子曾经前来,相烦小老儿检验了一个死者存血。小老儿在那血中,查出了一种毒。”
  他看了厅上诸人一眼,他一生混迹刑部,一眼之下。已猜知此事水深,不便多加卷入,只按实说道:“小老儿在那血中查出的是一种罕见奇毒。”
  “这毒的名字甚少有人知道,那就是——‘眼儿媚’。”
  他眼中流露出一点恐惧,座上之人也人人一惊。要知,蓝老人虽未明言,大家却也深知‘眼儿媚’之毒为宫中秘方,当年多少淑妃名媛遇害,据云就多与这毒药有关。因为这毒使它的多是女子,被害的又多是女子,才得了这么个香恻的名儿:眼儿媚。
  只听蓝老儿叹道:“这毒药甚是少见,只能混在香茶中下,还必须是‘捻儿茶’,毒性才能发作,这茶叶也是少有。凡中此毒之人,只要喝下了掺有‘眼儿媚’的‘捻儿茶’,毒发之时,只是气息渐紧,一句开口求助的话也说不出的,不出三刻,必然身亡。而一旦身死之后,如不是立时遭遇五金相激,再资深的杵作,也是查它不出的。这原是杀人最无对证的一样毒药,小老儿所验的结果就是如此了。”
  韩锷已在旁边接口道:“这血就是在下在于自望身上抽到的。”
  他声音冷侧,心里已知此事必已干涉权门之争。他一向鸥游江海,不愿参与人世之斗,但为助于婕,为找方柠,他也只能如此了。
  周无涯却吸了一口冷气。半晌才转过神色,镇定地道:“可你怎么证明这血就是于自望身上的。”
  他看事果然缜密。韩锷开颜一笑,一挥手:“请周大人叫人把门口的那个木柜搬进来。”周无涯一挥手,令衙役们搬进了韩锷带来存于门口的木柜。
  韩锷上前一把掀开,口里淡淡道:“诸位大人请看,这就是于自望的尸身了。”
  柜中果有一具无头尸首,那尸首脖颈上血迹已干,更显得肤色苍白,抬来在这‘有南厅’之上,虽是在座人人都是见多了凶杀惨案之辈,但背上还是隐隐感到一抹阴凉,却又不能扭过脸去不看。
  韩锷淡淡道:“就请蓝老人当堂相验如何?”
  周无涯见事已至此,只有一点头。
  蓝老人就从身上掏出一把金柄小刀,在那尸身臂上一刺,放出了些已凝之血。然后,他却从怀里掏出个银盒——原来他干杵作的虽已退隐,家当还是随身携带的。他在盒中翻出了一片干枯的说不出名目的树叶,晃燃了一支火折子,把那干叶一点,烧之成灰。那叶子燃时无色无臭,然后他极小心地把才采来的血滴了一滴在那叶子烧成的灰上。
  然后,只觉一抹混了血味的异香就在这‘有南厅’上升起,座中人人俱闻。他们也是行家,知道这是‘贝叶验毒’之术。蓝老人叹了口气:“不错,尸体血中有毒,正是那‘眼儿媚’。如不是他毒发之后,立时遭兵刃割体,这人,死也就这要白死了,这毒是再也验它不出的。”
  周无涯沉吟道:“只是,你能断定这毒不是人死后才下的吗?”
  蓝老人微笑道:“这毒是非要生人饮下,化入血中,才有此异象的。”
  周无涯就沉吟不语。韩锷已开口道:“据在下所查,于自望当日在回官衙之前,曾到过‘滴香居’,那日他所饮用的正是‘捻儿茶’。用茶之后,再上轿到天津桥,恰恰刚好有三刻工夫。”
  他一指于婕:“何况,就是我不说,众位想必也知:于大人于技击一道允称高手。以他之能,如何会毫无反抗之下就已遇刺?所以我说,这位于姑娘,确曾杀人,可她杀人之时,那于大人已是个死人。”
  “所以,要论真正杀害于大人的,其实另有凶手!”
  此言一出,周无涯默然不语,在座之人也人人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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