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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女儿行-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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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搏杀至半夜,他们才突然醒悟,因为陷身处是方圆几十里的大草场,他们迷失了方位,要退也退不得。半夜之后,攻守易势,连城骑倚仗地利开始了。羌戎人马,连战带陷,一夜之中损失大半。那后部之人欲要突围而去,却遭到了久已伏好的“倾城”、“覆巢”二营之迎面痛击。除偶有匹马落荒而逃,几乎俱都被逼入了那噩梦般的草场。
  到后来,连城骑三千余人几乎已分成了大小数百股,在一片泥沼中截袭羌戎之兵。他们在沼泽之地都已标好地标,地标又极为隐晦,羌戎人不识。可连城骑中人马却知哪些浅水可渡,哪些不可渡,哪些地方看似平陆实为陷阱。羌戎之兵左支右绌,此时已陷入绝境。
  韩锷却与余小计一马双乘,遇敌杀敌,在兜转着寻找着粘木赤。但遇手下困厄,就马上上前解救。以他一剑之利,蓄愤之下,单骑邀斗,有谁可挡?余小计不顾腿伤,弩箭颇发,一夜之间,也杀伤了数十骑。
  这一仗,直打了三天。除了头一夜战况极烈,以后几乎呈一边倒之态,最后只是搜索残余之敌。羌戎粘木赤帐下万五千余骑,逸去的还不足五百,其余之人,或死或俘,竟成了他们重新势盛后的首次重大失利。
  唯一遗憾的是:粘木赤没有找到。但突围而出的人中似乎也没有他,说不定已身死于哪个泥沼了。直到泥干骨烂,为哪个牧民发现,怕也只剩白骨星星,断料不到他就是羌戎中右贤王帐下曾叱咤一时、锋头极锐的粘木赤了。


第三卷 居延猎 第十四章 雁翅拂天河鲤沉
  数百个营盘,七千余名张掖守军,规整静默地屯营于居延城外。
  他们十天之前已到,于一夜之间安营扎寨,十日以来,却并无苦斗,只是坚固营寨。羌戎围城之兵猛见居延援军已到,不由失惊。但他们久已藐视汉军,也曾数次试探着以数百骑冲营,但杜方柠嘱语向庭。坚守不动,以羽箭之利射之后退,伤损了他们百余骑人马。此后,他们与城上只遥遥相望。十余日下来,彼此对峙,汉军的信心似乎开始建立起些了。
  但杜方柠情知,以此对攻,还远不足够。她为坚固军心,十天之后,在半夜时分,突然率精选的十余骑冲围而入。她一身女装,长索短匕,虽伤损数人。但居延留守的武鹫见了,就带数十龙禁卫出城接应,竟被她两下会合,冲入城去。
  由此一冲羌戎围攻之势初萎。如此又默默过了两天,杜方柠又率部重夺回了小细湖水源。几日后一早,杜方柠才起身时,就见有守城之兵喜动颜色,跑来相报:“羌戎遁去了,城外之围一夜尽解。”
  这是以势恫吓换来的围解。杜方柠长松了一口气——这些天来,她紧提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但她此时还不能多想,马上传令,约请居延王,请他出面考赏张掖将士。又先匹马入汉营,与向庭庭商讨到底追还是不追。最后还是决定静观其变——以汉军之弱,荒漠追击,毕竟太险。小细湖在经月全城干渴之后,终于又全入居延城之手了。杜方柠要忙的事太多,一连两三天,天天直直忙到子夜,才算大致停当——汉军还不能退,起码要驻扎到形势明确之时;居延城对汉军必须考赏,但她也要为之度划,量力而行,不能引起居延城中人的反感;张掖之军为她初夺,她要考量怎么才好跟朝廷解释得过去,又怎么平定军中的叛者之心……这些都是头疼已极的大事,一件也不能疏虞。
  忙乱了足足三天,她派去到伊吾探查情况的探马还未回。她心中忧急,几乎每天都要派探马出去,以求几日后可以天天获得伊吾城的消息,如果幸运的话,还会有韩锷的消息。她轻轻叹了口气,有时在想,别说现在消息空悬。就是再过几日,线报终于回来,她听到韩锷的情况也是几天前的情况。也许,她听到了几日前还生龙活虎的韩锷的消息,正小小安慰的那一刻,韩锷却正在荒野中静静地流血,兵败身死。
  这一种担忧几乎时刻折磨着她,折磨得她全无力挽居延之危的喜悦。白日里她还能勉装欢颜,与全城同庆。可离了人群后,一抹忧郁就已爬上了她的眉梢,她的额上已细细地生出了几道细纹。如果在以前,这必让她烦恼的。可……现在,只要你平安,就是我满头皱纹,却又如何?
  这天晚上,她终于有暇去小细湖边坐上一坐了。虽说是个远离家乡数千里的小小之湖,却给她一种好温暖好熟悉的感觉。只觉,一直这么坐下去也是好的——如果当日那一夜的相伴,可以一直这么坐下去也就好了。
  她本是一个务求事功的女子,但这一刻,她心里却反常的想起:她其实并不要韩锷如何:哪怕他并不如何大胜,哪怕惨败,她只要他平安就好。
  天上有雁翅拂过的声音,潭水静静的,所有的鱼只怕都沉潜入睡了。杜方柠想起一些关于书札的传说,她轻轻放松两条蜷着的腿……但今日,依旧是:雁翅拂天河鲤沉,没有消息……没有消息……


第四卷 戎马逸 第一章 西征日调万黄金
  嘉熹二十九年七月,一队人马车骑俨然地走在从伊吾到居延的路上。骑者好有二十几个人,穿的都是连城骑护卫营的服色,车里载的是些辎重。一行人路上都不大说话,但面色却是轻松的。自黄茅障一战,经过这几个月的经营,漠北十五城的局势是一天比一天平静了。羌戎右贤王重挫之下,一时不敢再来相犯。韩锷统领下的连城骑经过这一战也军心大振,虽部旅出自十五城,却也渐渐磨合,管领起来如臂使指,指挥如意。韩锷最近以来频频视察十五城的防务,选拔贤能。王横海所遣来的参将高勇果是个将才,军中之务韩锷渐次都交与他打理,几个月下来,处理得极为妥当。连城骑这么调整了有三个多月,韩锷才终于有暇回居延城一行。
  他此回,小半是为了公务,大半却是为了惦记小计的病,他记着那日在居延城中那个算命的黑衣女子跟他说的话。徒然草、徒然草,找寻徒然草的时机该已成熟了吧?——小计半年不见,一下窜高了几寸,这事太过怪异。近日韩锷每每体查他体内脉息,已觉出不太对劲,这事可是再也拖它不得。他没对小计明说,却抓紧处理好手头要务,终于腾出了时间可以带他回居延了。队中有人不经意间抬眼望向天上,然后就惊“呀”了一声,梗着脖子直往上看。
  众人随他望去,只见天上正飞着一个风筝,那风筝好大。放得也好高,却是一串两个大雁,一弦双系。却并不缠绕,高舞低回,煞是好看。其中一个雁儿大些,雄武矫健,是青色的;另一个稍小一点儿,扎得更精俏,却是绯红的。余小计看到那两个大雁,不由笑了开来,指着那个大地叫道:“这个是公的。”又指着另一个笑道:“这母雁却也扎得好俊。”
  他在洛阳城中原是玩惯这个的,见过极多,两只雁儿在空中矢矫飞翔。本不是放风筝的节气,西北的塞外荒野更没这个习俗,放风筝的人却好手段,闷热热的天除了热气偶拂就没什么风,那风筝却高举举地在天上挂着。
  韩锷一见之下,心中就一动,迟疑了下——离居延城却也不到十里了,只听他笑道:“你们先走,我有事要走开下,一会儿居延城再碰面吧。”从者愣了愣,却也不敢多问。余小计看向韩锷面上神情,就明白了,似笑非笑地把韩锷看着。韩锷脸一红,低声对他道:“跟着张大哥几个乖一点儿,别老上蹿下跳的。在居延城好好等我,我去见个人,晚上就回来了。”
  居延城数里之外有个红柳林。这时斜阳照着那片林子,林子里的树木拖着的影子歪歪斜斜地映在地上,一根一根宛如图画,一个截倒的木桩上却放了两杯酒。木桩边有一个戎装女子洒然坐着,她手里正握个线轴,一头头发去了帽青森森地披着。韩锷纵马飞来,到了近处却把马蹄放慢反踟蹰起来——没见时如此悬挂,及真的见了面,却又只觉……不知该说什么。
  几月不见,杜方柠身上更添了丝英飒风慨。只见她侧眼剔眉,含笑道:“韩宣抚使,闻得你功成而归,小将略备薄酒,为你接风洗尘则个。”
  韩锷笑道:“岂敢、岂敢。有劳,有劳。”杜方柠笑看向他一眼:“当真是晒得黑得没样了。”韩锷嘿嘿一笑,他已有几个月没有照过镜子了,自己也不知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模样。杜方柠却在静静地打量着他,只见他更黑瘦了,但颀长的身子里似乎比先前更是蓄满了无数的精力。神情也定定的,不再是以前一味的落拓萧散,而很有些凝定的指挥千军万马的味道。
  杜方柠笑着斟上一杯酒,递与韩锷道:“喝下这一杯,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韩锷笑着饮下,问:“什么好消息?”
  只听杜方柠道:“朝廷已拜王横海为征西大将军,令他锐意图强,真的准备一举解决西北边庭之事了。”韩锷眼角轻轻一挑——那么,她们东宫的人这一次又得势了?接着、他有些自责地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想:仅仅于公来说这也是一件好事。王横海一代将才,能得重用,毕竟是天下苍生之福。
  他心里转念,一时沉吟道:“一举解决只怕也难。朝中的那些人想来读书读多了,以为打仗跟做诗一样,提笔间顷刻杀人百万,实际哪有那么快的?王横海将军如能精心操持上三五年,也许西北一带,可以一平兵患。”
  杜方柠笑道:“偏你这么认真,咬文嚼字的,还笑话别人是文人,别人不过是夸张一下嘛。朝中的那些大佬们,包括皇帝,哪个不是爱听好听的?如果不吹嘘大点儿,说什么‘一战可竟全功’,他们哪有耐烦卷入那么繁冗的边庭细务。你当都是你呀,做事傻踏实,靠的是百战立威,积小胜为大胜。朝中的那些人,个个都是养尊处优、虚躁浮华的,只凭一时兴至拍拍脑袋做事。不哄得他们高兴了,咱们是一点事也做它不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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