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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看
宜宾算得上四川盆地里最漂亮的小城之一,一幢幢房子,白墙、红瓦、尖顶,展布在一座小山的斜坡上。茁壮的小叶榕树密密匝匝,画出了小山最细微的凹凸。城墙下数百步外,有三江源的河水流过。这城墙早年为清朝人所建,如今已残破不堪,被保留下来作为风景。
小城北面有高山荫护,那是白塔山脉的一支。九月乍寒,从山上下来的一股激流,穿过小城注入金沙江,使大量的木锯转动起来。这是一种很简单的工业,小城的居民更象是乡下人,多数人家的日子于是有了几分舒适。不过,使小城富起来的并非木锯。普遍的富裕靠的是生产一种辣椒酱,世称郫县豆瓣。
所以,□□□□倒台以后,宜宾几乎家家户户都把房屋的门面重新修过。
一进城,就会听见一台声音嘈杂、样子吓人的机器轰隆隆作响,搅得人头昏脑胀。二十个沉重的铁锤,全靠一只由湍急的水流带动的轮子,升起,落下,震得路面直打颤。也说不清一个铁锤一天要生产几千枚钉子。起落之间一些水灵俏丽的姑娘把小铁块送到巨大的铁锤下面,铁块旋即变成了钉子。这劳动看起来如此粗笨,却使初次进入法国和瑞士之间这片山区的旅人啧啧称奇,倘若踏入宜宾的旅人问起大街上耳朵都被震聋了的行人,那座漂亮的制钉厂是谁的,有人就会打着一种拖长的腔调说:“咳,市长先生的呗!”
小城有一条大街,从老城区中心的大观楼一直到中山街的古旧钟楼那里,旅人只要稍作停留,十有八九会遇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人,神色匆匆,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行人一看见他,就赶紧脱帽致意。这位受尊重的人穿着一身灰色的衣服,头发已经花白,大脑门,鹰勾鼻,五官大致算得端正。初见,人们甚至还会觉得这张脸兼有小城市长的威严和尚存于四十八岁至五十岁男人身上的那种吸引力。然而,各地来的旅人转眼间便会感到不快,他那种志得意满的神气中还混杂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狭隘和创造力的匮乏。这位旅人终于意识到,此人的才干仅止于让欠帐的人如期偿还,而若是他欠了账,则要拖得不能再拖。
这便是小城的市长杜紫平先生。他步履庄重,穿过大街,进入市政厅,在旅人的眼前消失。这位旅人若继续闲逛,再往上走一百步,他会瞥见一幢外观相当漂亮的房子,越过与之相连的一道铁栅栏,还有一片极美的花园。那座极美的花园有好几层,直伸到金沙江岸边,每一层都筑有护墙。远处是翠屏山的丘陵形成的一线天际,曲折有致,尽如人意,仿佛就是为了让人看着舒服。这景色使旅人忘掉了锱铢必较的铜臭,他已经因此而透不过气来了。
在四川盆地,您别指望看见南京、厦门、三亚等沿海城市周围那种秀丽别致的花园。在宜宾,愈是砌墙,愈是在地产上堆起一层层的石头,就愈是有权受到邻人的尊敬。市政厅的花园里便是高墙纵横,尤其是里面有几小块地,是花了大价钱才新建下的,这花园就更加令人赞赏了。就说那个锯木厂吧,它在黄沙翻滚的河岸边的特殊位置让您一进城就留下深刻的印象,您也注意到屋顶一块大木板上用极大的字写着“市政府”,而在这块六年前还是锯木厂的土地上,眼下正在修筑花园第四层平台的护墙。
金沙江水面上方一百尺,沿小山有一公共散步道,需要修筑一堵巨大的挡土墙。散步道所处位置极佳,入眼的乃是白日最秀丽的风光。不过,每到春季,雨水一冲,路面就沟壑纵横,坑洼遍地,殊难涉足,人人都感到不便,于是这一堵二十尺高二百多尺长的墙便修了起来。如今这胸墙已经起来,离地四尺高。仿佛是向一切现任和前任的部长们示威似的,眼下有人正在往上装方石板。有多少次啊,我的胸抵着泛出美丽的蓝灰色的巨大石块,心里想着昨夜告别的夜店的舞会,眼睛却眺望着黄沙河的谷地!
远处,左岸,五六条山谷曲折蜿蜒,其深处有数条小溪历历在目,一路奔泻跳荡,急匆匆跌进杜河。山里的太阳很猛,正当顶的时候,旅人却可在这方平台上享受枝叶婆娑的悬铃木的荫护,任遐想驰骋。这些树生长迅速,美丽的绿色微含蓝意,这都得力于填在巨大的防土墙后面的新土,因为在三次市政府会议后,硬是把散步道拓宽了六尺,因此,杜市长和他的领导班子都认为,这个平台和所有的城市护城高墙平台并不逊色。
散步道的正式名称是中山大道,见于沿路十五或二十块大理石板上,看着工人修剪乃至剃秃这些茁壮的行道树木的那种野蛮方式,于是以前的林荫大道变成了烈日暴晒的黑化路。这些树与其让自己的脑袋低而圆,圆而平,活象园子里最平常的蔬菜,宁可要灌木花园里常见的那种漂亮大方的外形,有一次竟敢当面抱怨对这些美丽的树所施行的周期性毁伤。
“我喜欢荫凉,”洛雨回答说,口气中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不喜欢现在这样的行道树,已经起不到行道树遮荫的效果了。”
“可是市政府让园丁们修剪成这样一定是因为能带来收益,”何纯说道,带来收益单单这个词就代表了四分之三的居民的习惯性思想。
在这座您觉得如此美丽的小城里,带来收益,乃是决定一切的大道理。初到此地的外乡人醉心于周围那清凉幽深的山谷,首先会想到居民们对美很敏感;他们也的确没少把本地的美丽风光挂在嘴上,人们也不能否认他们对此看得很重,因为美丽的风光招来了外地人,而游客的钱富了旅店老板,于是就通过税收的渠道给城市带来收益。
在洛雨眼中如此驯钝的这位高场来的漂亮先生不是别人,正是夏玥,两天前,他不仅设法进入本市的监狱和乞丐收容所,还进入了市长和当地主要的业主义务管理的医院。
“可是,”夏玥怯生生地说,“设计师们总是挖空心思地做出感觉不必要也不好看的创意,就是为了与众不同、标新立异。”
“他们是为了找茬儿才来的,然后就在每日发行的报纸上写文章。”
“可您从来不看这些报纸呀,我的朋友。”
“可人家跟我们谈论这些民主人士的文章呀,这都使我们受到干扰,欲做好事而不能。哼,我呀,我永远不会愿谅这些无聊的文人。”
小城的天主教堂在第一人民医院的旁边,天主教堂的神甫已是一位八十岁的老人,然而山里的新鲜空气给了他一副铁铸的体魄和性格。应该知道,他有权随时造访监狱、医院,甚至乞丐收容所。神甫朝三个游荡的年轻人转过身暗自沉吟:“我一大把年纪了,并且在此地受人爱戴,他们不敢!”他虽然年事已高,两眼仍闪烁着火一样的热情,表明他乐于从事一桩多少有些危险的高尚行动。
“跟我来,不过现在没有活动。请不要在看守面前特别是在乞丐收容所的管事面前发表任何意见,无论我们看到了什么。”这位可敬的本堂神甫让他们进入了教堂。
一定很少有什么建筑比得上它的正面那样漂亮的了,那里有三个联在一排的大门,它的大门是一列宽大的拱廊,四边有花环,饰以小像,两旁夹着两条有壁龛的柱子,柱头是尖的。有二十一个穿着旧的绣花袍子的帝王的神龛,顶上有三条竖线花纹,竖线之上刻了一个抱着圣婴耶稣的圣母像。
两侧在外面有五个没有门洞的拱门,用花边描画出来的,由用小玻璃块嵌成的窗子照明。这是一座镂空花的拱顶大厅,用它细细的柱子撑持着一个沉重的天花板,天花板和巨大的天窗都是细碎的彩色绘画瓷砖拼接起来的。最后是那两座黑而厚的塔带着它们倾斜的檐屋。部分和谐,全体壮丽,每隔五大步一个地安排着,呈现到眼睛里来,虽堆积而并不混乱,带同着无数雕刻的和塑造的肖像,很适合全体的庄严伟大。
小门突然开启,小教堂内灯火辉煌。可以看到那祭台上,燃着千余支大蜡烛。蜡烛分作八排,每排之间,用鲜花间隔着。最纯洁的香烟的馥郁的香气从圣堂门内喷出,好似海潮的旋涡。这座新近镀金的小教堂仄狭已极,但是非常华丽。依靠着一些扶壁拱架,这些扶壁拱架用在大教堂上也非常合适。钟楼盖在教堂的一只翼子里面,它是一个四方形的塔。
参观没一会儿,神甫邀请年轻人坐在长椅上。洛雨不愿意更多地连累这位好心的朋友,就推说有几封信要写。三点钟前后,他们结束了对乞丐收容所的视察又回到监狱。他们在门口遇见了看守,这是一个不情不愿般的家伙,1。8米高,罗圈腿,一张下巴被烧坏了的脸因恐惧而变得极可憎。
“啊!你们进来做什么,”他一看见三人,就立刻说,“有公安派出所证明或者单位介绍信吗?”
“我们来看一个人。”洛雨说。
“就是彭普,我想你说的是这个东西。”夏玥一边说,一边把一张证明递上去了。
“我告诉您,罪犯会见的对象原则上指罪犯的近亲属和监护人。近亲属是指配偶、子女、孙子女、父母、岳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伯父母、姨父母、自己及其配偶的兄弟姐妹及其配偶。”看守说,“其他的人无权进来!”
“可是,我们是他的朋友,我跟他打过十多次桥牌。”洛雨说道。
“哈……这种说法可真是好笑,有听说过费劲心思结交当官的或者财团的子弟,没听说过要巴结罪犯。”看守高声说,理直气壮地,活像得了鲜肉块的狗,“他可是传销组织中多次介绍、诱骗、胁迫他人加入传销组织的积极参与者。”
“不多一会儿的,”夏玥说道,然后带着两人往里面走,看守鄙视的眼光落在了后面。
探监室是由钢化玻璃隔成了两半的,里外都放着靠背木凳,彭普被一个狱警带了出来,双手戴着不锈钢手铐,神色疲惫地在玻璃后面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