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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雪湖山庄做什么?”他劈头冷冷地质问她。
水笙窝坐在床上,怀抱着软呼呼狗熊不说话。她越来越了解他的脾性,他真
正动怒的时候只会冷冰冰地骂人;如果他吼大叫,就表示─那句俗语是怎么说
的?“会叫的老虎不咬人”?还是狗?反正就是这么回事。而目前她尚未看出
他是真气还是假气,最好先静观其变一阵子。
“为什么不说话?他的舌头被剪掉了?”口气依然寒飕飕。
“我……我听说那里风景不错……想去看看……”她总不能直接承认自己是
代人受过吧!她还是很有骨气的,叫她平白无事拿砖头砸自己的脚,那可万万
不干。
“哦?是吗?你只是去那里看风景?没有任何原因?没有任何目的?”
他紧迫盯人的质询弄得她一头雾水。在她眼中,自己前去雪湖山庄的动机并
不很重要。
“嗯。”她乖乖点头。
他的眼中晃过难以解释的情绪,一闪而过,快得令她看不出其中的涵义。
唯有楼定风自己明白其中的滋味:解脱。
她并没有回忆当初的一切,水笙仍是他的水笙──
不,慢着,她当然不是他的,他也不想要她。他蓦地发现,自从水笙出现在
他生活里,他便想尽了各种办法替她开脱。给她好日子过。而他们是敌人呢!
他忽然恼怒起来。
“你智障呀!你不懂得保护自己呀?你知道不知道今天的情势有多危险?如
果跟踪你的人在我抵达之前追上来,你们两个弱女子向谁求救去?”
发威了!可见他气得还不算太厉害。尽管如此。寻番责骂的言词仍然很伤人。
“我怎么晓得……”小巧秀气的唇微微噘了起来,泪花开始在她眼中凝聚。
“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废话,如果是故意的,那还得了!”他拒绝再为她的泪水动摇。“哭哭哭,
哭什么?”就只会哭!
她倒抽一口凉气,没想到他会越骂越起劲。
“我又不是只会哭……人家……人家还会做其他的事情呀……”大颗大颗的
水珠开始纵横在粉色的玉颊上。“你生气也就算了,还骂我笨……好嘛!就是
笨嘛!我就是不聪明嘛!那你还花那么多钱治疗我做什么……你把我送回医院
里当一辈子的脑障碍病人算了,我又没有求你带我回来!呜……”
索性放声大哭给他看。
楼定风完全被打败了。这女人吵起架来全然不顾江湖道义或颜面问题,百分
之百的“龙头一开泪水就来”。现在仔细回想才发现,以前他吵架输给她,实
在不是因为他口才不好或理屈,而是因为她太会哭了!他怕自己有一天会被她
的泪水淹死,只好趁早呜金收兵,赶紧找个台阶让两人下台。
老天,他居然开始替自己感到委屈来着。
从没见过泪腺比她更发达的人!
“水笙,别哭了。”他粗声命令她。
“呜……哇……”
“我叫你别哭了。”口气强硬了几分。
“呜呜……”
“叫你别哭,你听见没有!”砰!一拳锤在梳妆台上!
她从床上弹起来,震惊的圆眼睛骨碌碌瞪着他瞧。脸颊上凝着白玉色的雨露,
仿佛连泪意也给他哧跑了。
很好,有效?楼定风非常满意自己制造出来的效果。他打算发表一些谈话,
巩固自己在她心目中的权威感。
“水笙──”
“哇──”她突然伏进棉被堆里,干脆哭得更痛快大声。
轮到他被吓住。发生了什么事?一切明明在掌握之中呀?
“喂喂,别哭了。”他赶忙捂住耳朵,几乎错过管家叫门的声音。
“楼先生,原来您在这里。”张太太推开门来。“一位胡先生有事找您。他
说……发生了什么事?”管家瞠目结舌地端详他们。一个怒发冲冠,一个哭成
泪河的小花。
“出去,谁叫你进来的?他急急挡在水笙前面,不明内情的人听见她惨绝人
寰的哭声,说不定会以为书房成了行刑的现场?
“呜……张太太,不要走,他好过分……骂我智障,还想把我送回医院去,
不要我了……”她哀哀切切地哭诉。
“什么?”张太太震惊的小眼睛上下打量老板。
“我没有!”他吓了一跳,这女人颠倒是非的本领太高了,他万万不是她的
敌手。“我没说要送走她,只说她是──”
智障。他明智的闭上嘴巴。
“他还骂我笨手笨脚的,什么都不会做,只晓得哭……”
“真的?”张太太的怜惜心大盛,连忙赶到水笙身畔拍哄她,同时以一副他
罪该万死的斜眼瞄觑老板,害他不得不为自己申辩一下。
“前面几句是她自己加上去的,我只说了后面那句。”
那就很不得了了!张太太的脚底板开始打拍子。
“而且他生气生得莫名其妙,又不是我自己想去那个鬼林子的,他怎么可以
骂我?呜……”她继续抽抽噎噎。
冤枉!
“明明是你亲口告诉我,提议到雪湖山庄的人是你。”现在又翻脸不认帐,
太奸诈了!
“我担心你会责怪姜文瑜,以后不准她来找我,所以才一口承担下来的呀!
你应该了解我的个性,我又不是喜欢到处凑热闹的人。当初我承认下来的时候,
你就该自己推理到事情的真相。”她含着泪水控拆他。“亏我平常那么关注你,
把你的言行举止查探得一清二楚,结果你不但没有同样对我好,还冤枉我、误
会我,可见你一点也不关心我。”
简直是字字含泪泣血。
他为之气结。
瞧她说得多么理所当然,仿佛他本来就该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她以为他有那
么多美国时间吗?每天忙着赚钱养家活口都来不及了。她可知道,陪她耗在这
座成天湿漉漉的小岛害他少赚多少?
正想多为自己分辩几句,忽尔忆起,奇怪,他干什么向她解释什么?他是老
大,她们是下人,严格算来她们还得靠他吃饭呢!
他吃了水笙的闷亏也就算了,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倒是张太太跑进来穷搅
和什么?
“你们少罗嗦,反正没说实话就是你的不对。”他的结论换来两个女人的怒
目而视。
张太太的母性全面激发出来。
“楼先生,胡先生正在客厅等您,麻烦您下去一趟。”她扬高骄傲的鼻尖,
扶起泪涟涟的水笙。“来,章小姐,咱们去找老王、老程,你会发现大宅子里
真正关心你的人其实不少,多一个或少一个没啥子差别!”
鄙夷的眼光瞟了老板最后一眼,隐约还听见他轻声一哼。
楼定风气得牙痒痒。简直造反!从前这帮佣仆哪有人敢对他表露丝毫的怨怼?
然而,自从章水笙来到家里,可以说是不遗余力地带坏他们,弄到现在竟然轮
到他必须看他们脸色,有没有搞错?
好,大家卯上了!他就不信付钱的老板会输给干活的伙计。
一个星期之内,他完全见识到伙计们的能耐。这场冷战并非存在于他和水笙
之间,而是他和楼宅所有的工作人员。
“小莉今天有点凶悍。”江石洲拭他袖口的褐色印渍。刚才小女佣端来咖啡,
放下杯盘的力道活像打算消灭某只隐形的蟑螂。
“最近七天她都维持这样的情绪。”他涩涩地说,心里暗暗加了一句:而且
只针对我。“把你那杯咖啡换给我。”
“为什么?”
“因为我的这杯加了糖,你的没有。”
“她应该知道你喝咖啡向来不回糖。”江石洲大惑不解。
“自从上个星期开始就忘记了。”
“您──”
他举手阻止助手的言语。“对,我知道,我可以叫她换过。可是接着她会端
给我一杯没加糖、却洒柠檬皮的咖啡;如果我还想换,她就会端来没加糖、没
洒柠檬皮、却加了肉桂粉的咖啡,接着就是没回糖、没洒柠檬皮、没加肉桂粉、
却加奶精的咖啡,总之她永远不会给我我想要的口味。”
“大不了──”
“开除她。对,我的确可以拿她开刀,但是接下来司机、园丁、厨师、女佣、
管家会在同一天提出辞呈,让我措手不及、当天晚上我会没有饭吃、没有干净
衣服穿、没人替我过滤电话,隔天早上老王、老程、张太太、李莉娟一群人回
来的时候,我无法再提高身段赶她们走……”他顿了一顿,突然张大惊讶的眼
睛,喃喃自语:“天哪!真不敢相信,我居然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
江石洲的眼睛随着他打转,象似有些入迷地地倾听他的叨念。
他在抱怨呢!楼定风居然在抱怨!打从江石洲十六岁起跟在他身边,两人的
关系名为主雇,其实已经形同亲兄弟,他从来没听过楼定风的抱怨。
简直是天大的奇迹!他抬眼,瞅视楼定风烦躁踱步的身影。
“这栋宅子原本一直风平浪静,近一年来却被人搞得乌烟瘴气,我成天尽是
担心大伙儿有没有乖乖做事,乖乖吃饭,定时上洗手间,晚上做好梦!我在这
间屋子里到底成了什么身份?!超级保姆?”
听进江石洲耳里,倒觉得所谓的“大伙儿”应该换称为“章水笙”。
楼定风或许没发现,但他越来越像一个“人”!他不再冷淡有礼,不再与世
界的人保持距离,他开始记得周遭雇员的姓名,甚至学去对他的助手发牢骚,
而在过去的十年中,类似的情况完全没有发生过。
他已经变成一个有血有肉的真人!
“是谁造成这种改变?”江石洲自言自语,是谁让冷硬了二、三十年的顽铁
化为圆润而富生命力的玉石?
“还会有谁?”楼定风以为他的疑问是承续刚才的对话。“当然是她,章水
笙!”
这女人胆子越养越大,连聚众向他抗议的好事也敢做出来。
“是吗?”江石洲有些发怔,显然,章水笙不仅比他想像中单纯,也……可
爱多了。“对了,您今天找我来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