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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接风,再耽误总归是不好,便上前同还沉浸在重逢之喜中的两人道:“陛下,王爷,众人还都等着呢!”
国主回过神来,连忙将眼角的泪拭去,并同千域道:“九弟,咱们回去。”
九王爷与国主同乘一銮,这莫大的殊荣历年来也只有皇子澈曾有过,多年未见,兄弟两人有太多话要说,这一路上,千域问得最多的便是兄长们可还安好,母妃们可还安好,然而这些年自己受过的委屈只字不提。
接风筵设于轩凌殿外,只见四周灯火通明,烛火摇曳,一层层镀着金边的纱帐将宫殿前后装点得更加华贵逼人。数百列坐席围成一偌大的方阵,中央高台之上,数十名宫中舞伎矫若游龙,羽衣翩跹,台下四周忙碌着的都是芳华正茂的婢女,待卫们举着火把严密防守,愣是将这春寒料峭的夜吵嚷出几分暖意。
席间坐着文武百官与后宫有品阶的妃嫔与国母,众公主携着皇子惔,左季昀、叶一表与祁明为众臣之首,自然坐在最靠近主位的地方,皇子澈与九王爷落座在两侧,身旁亦有公公钱海伺候着。而那位已在渠国待了一月的朔国使者,这下也终于等到了自家的主子,便是前来此任交换的质子——朔国长皇子穆巳辰。
穆巳辰今年只有七岁,初入渠国,又赶上这番大场面,虽是龙子凤孙也不免显得有生怯。朔国使者似也不把这位年幼的皇子放在心上,一心只同护送质子的那位将领叙旧,竟将穆巳辰扔在一旁。想必知他是个弃子,于己没有丝毫威胁才敢这般不分尊卑的。
许是因为与自己有着相同的宿命,对于这位远道而来的朔国质子,皇子澈心中生出几分怜悯,这便时刻注意着。此时他如同一只迷路的雏鸟般无人问津,神情茫然无措,他心生不忍,便离了席朝他走去。
皇子澈径自坐了下来,同他道:“赶了许久的路,这会儿该饿了吧,怎么也不见你吃些东西,可是不合口味?”
眼前的人正微微笑着,模样也生得好看,穆巳辰被冷落许久,朔国的人都不屑理他,可这人却是这般温和,直直将他的戒心抹去。不忙着回答便开口问道:“你是谁?”
皇子澈莞尔一笑,随即道:“我是渠国的长皇子,千澈。”
少年眼珠一转,稚声稚气道:“我知道你,父皇曾同我说过,我此次前来便是同你交换的,对吧?”
这话不免引起了皇子澈的好奇,便问道:“哦……,你父皇竟知道我,那他可还说过些什么?”
穆巳辰点点头:“父皇说你是个爱哭鬼。”
“……”
皇子澈尴尬的笑了笑,不想自己这爱哭的名声都传去了几千里之外的朔国,丢的岂止是他一人的颜面。思及此处,心中不免有些自责,怕是因了他一人,连着英明的父皇都要被人笑话。
本想再同穆巳辰说几句,不料乐声舞声、觥筹交错之声戛然而止。抬眼望去,高台上的舞伎们已纷纷往下退,国主提着龙袍由公公钱海搀扶着走上高台,众人皆屏息凝神,等着国主的下个动作。
待他站定,又俯视过身下四周后,这才缓缓道:“诸位,今夜大宴不止是为二皇子满月而设,也是为朕的九皇弟接风而设。为延续渠朔两国的百年修好,他以质子的身份独自一人不远千里去到朔国,这一去便是二十三载。今日,他完成使命终才归得旧土,而朕……自登基以来,拱手垂裳二十余载,无为而治,实在有愧天下万民……”
言及于此,台下千余人皆屈膝而跪。
国主又道:“此次朔国主动将九皇弟送回,并携同其长子一道而来,延续修好之意再是明确不过。百年来,列代先祖为使两国永世交好,互换质子一事已成历代不变制度,朕与众爱卿再三商讨,已决定此任质子人选。”言罢,便扭头去看钱海。
钱海已在一旁等候多时,见时机已到,便立时掏出袖中那卷昨夜重拟的圣旨。他站起身来,将卷轴拉开,停顿片刻,这才道:“长皇子千澈,前来领旨”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万籁俱寂之中,左齐只觉有一道惊雷凭空落地,直直震得他动弹不得,他惊惧的将脸抬起,开始寻找皇子澈的身影。众人皆低头跪着,而那个正越过人群往高台走去的颀长身影,不是皇子澈又是谁,然而为何他脸上的表情是那般淡然?左齐不禁狠狠的皱紧了眉头,眸间骤然升起灼热的火焰。
他早该知道的,昨夜皇子澈未归,还有他脖颈间的伤,怕也是为了这个吧!
“国主有旨,命长皇子千澈,于三日后以质子身份前往朔国,特遣待女十二,护卫五十随行前往,特赐神草、灵芝各十株,龙涎香十枚,貂皮五张……”
左齐只认真听到圣旨的前半部分,随行的只有五十护卫,那他呢?他的名字又在哪儿?
钱海将旨念毕,皇子澈叩头领旨。待他接过圣旨走下台时,第一个拥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其母娴妃。平日仪态万千温柔端庄的娴妃,此刻却如同失控的民妇般,哭喊着拽住儿子的衣袍。在此之前她同其它人一样,都以为质子的人选不可能是她的澈儿,也不能是她的澈儿,陛下有多宠爱皇子澈所有人都是看在眼里的。今日结果不止出乎她一人意料,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十五年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子澈,如何能被一个才出生一月的婴儿比下去?
娴妃哭着道:“澈儿,你告诉母妃,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皇子澈被盛哀之下的娴妃晃得有些晕眩,他一言不发的沉默着,并死死拽住手中的那道圣旨,心中的痛楚又岂会比眼前的娴妃来得少?他想同平常那般毫无顾忌的放声哭泣,这样众人便会想方设法的哄他安抚他,然而三日后,他便要离这些自出生以来便宠爱着他的亲人远去,届时还有谁在?而他又有什么理由不逼迫自己坚强?
娴妃松开儿子的衣袖,直奔国主而去,她跪趴在地上,将头磕得‘咚咚’作响,一时半刻竟连话都说不清楚。钱海前去搀扶却被她狠狠推开,千麒于心不忍,便蹲下身去,轻声道:“别这样。”
娴妃不住摇晃着头,将一头齐整青丝弄得凌乱不堪,她嘶哑着声道:“臣妾求你了,不要送走澈儿,他可是我的命啊……”
“朕……也不想。”千麒轻叹一声,随即又同一旁的两名侍女道:“你们两个,即刻送娘娘回宫,不得有误。”说罢起身,将衣摆从娴妃的手中用力拽了出来,接着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而另一头,急欲去问个究竟的左齐被左季昀一把拉住,几番挣脱不得。左季昀摇了摇头,同他道:“你随我回府去,今后不用再去太子殿。”
“不行,我要去问个明白。”
左季昀微怒道:“都已明旨宣达过了,还有什么可问的,我且明白告诉你,今日之事都是由太子一手促成,不让你随行也是他的意思,若是再固执,莫怪为父命人将你押回去。”
左齐欲再反抗,却被一旁突然冲过来的待卫围住,饶是他有一身好武艺在这些千里挑一的禁军面前也只是负隅顽抗,不出几下便被死死制住。左季昀一声令下,四名禁军缚住其手脚竟将左齐打横抬起,并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之中往宫外走去。
夜阑更深,轩凌殿前掌了许久的灯渐次灭了下去,喧闹的筵席此时只剩收拾残局的奴才,一堆堆的残羹败酒,一列列清冷的坐席,萧索而凌乱。在一处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皇子澈斜卧在座椅上,小指勾住一盏饮空的酒壶,他微仰着头,几滴清洌的酒落入口中。
穆巳辰自散席后便跟着他,见他喝空了好几盏酒,眼里似无旁人般,时而痴痴的笑上一阵,时而低头不语。他拉了拉他的衣袖,问道:“你可是不开心?”
皇子澈道:“谁说的,不开心喝这么多酒作甚?”
“你这明明是借酒浇愁。”
“哈哈哈……哈哈咳……咳咳。”笑着笑着,他又猛烈的咳嗽起来,直将一张脸咳得通红也未能缓解,他道:“我啊……咳咳,你还小,懂什么借酒浇愁。”
以前他也不懂,可今夜,他懂了。
有人喜欢喝酒,只因沉迷酒醉后介于清醒与朦胧间的那种感觉;有人喜欢喝酒;只因好那或清洌甘醇或呛人心脾的滋味;有人喜欢喝酒,只因想要一醉方休求一夜好梦;这世间千千万万的人,皆都有求于它。而今夜的皇子澈,不是以上任何一种,只因那酒经由口舌落入肚中时会滑过他那小小的方寸之地,这骤然而生的烧灼之感,似能将一切的不舍与决绝燃为灰烬。
“痛快,真是痛快,哈哈哈……哈哈”凌轩殿外的上空,久久回荡着他的笑声。
笑得悲凉,笑得凄惘,笑得撕心裂肺,笑到泪水都落了下来。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余下的三日过得很快,快到皇子澈不及同宫中所有人一一道别,快到他还在为要带走哪些东西而犹豫不决,快到等不来园中那株他与左齐一同种下的茶树开花。临行前一夜,他秉烛伏案写下一封简短的书信,宣纸被一滴小小的墨渍污染他给撕了,写错一个字他给撕了,写得不够端正他也给撕了,只是那么几句话足足浪费了好几十页纸。待天快天明,那封信总算写好了,塞入信封当中并在上面落款——阿齐亲启。
出行的时辰定在辰时,锦儿一早便过来伺候皇子澈梳洗更衣。她也在随行队伍之中,好在家中早已没有亲人,离别之言无从诉起,倒也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今日她换下了婢女装束,打扮得平常朴素,虽不再是二八妙龄,却也是个标致的可人儿。她将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都献给了这座宫殿,饶是今后也依旧是笼中之鸟,既是从未有过自由,去哪又不是一样呢?
“殿下,见你这副模样怕是一夜未睡吧?”锦儿一面问着,一面娴熟的为他系上镶嵌着红宝石的衣绦。遂又扯了扯他的衣摆,前后摆弄了好一阵,这才让皇子澈坐好,又从妆奁中拿出一柄木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