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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刚才进府门时,柴胡才是最震惊的一个。
震惊于那女郎的熟悉相貌,震惊于公子的冷漠态度。
也震惊于公子与女郎的见面与相处方式。进了府,过影壁,进边廊,公子便径直回了清风苑小书房,却把那女郎扔给柴胡,要他到老太君屋里找几个丫鬟来,伺候着沐浴更衣,再准备一餐膳食,把洗干净的她和热好的饭菜,一并送到清风苑来。
柴胡领着这怪异差事,目送公子穿廊而去的背影,转身抬头,看见女郎立在几步开外的廊口,笑吟吟地,开口直呼他的名字。
“公……公主……”柴胡激动得口中结巴,又赶紧压低了声音,心中笃定了她是谁,又觉得太不可思议,倍感亲切与喜悦,又倍觉怅然与伤感。
公子的吩咐,冷腔冷调的,洒落在敞阔回廊间,女郎听得见。
“他是嫌我这个样子太邋遢,太寒碜了吗?”公主低头,看看裙边靴面,讪讪地笑问那小厮。
“不……不是的,公……公子是心疼……”柴胡矢口否认,急出背心微汗,他替公子汗颜,又想替公子遮掩。
见着你一身粗衣破鞋,风尘仆仆,形容消瘦,瘦成纸片,心疼。
柴胡也算是说对了,虽然他以为自己是在瞎蒙。
却不知他家公子心中早已经是惊涛骇浪,之所以急急地走开,是不愿意当场崩溃。毕竟,公府上下,裴氏一族,皆仰仗于他,他不可在下人面前,失了仪态。
裴煊一阵疾走,抢着回了清风苑小书房,掩门独坐,掩面扶额,鼻间发酸,眼睛潮湿,几欲痛哭。
他才是情怯。
见着她那光景,一定是吃了不少的苦,却还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只一味地望着他笑,笑得他的肝肠寸断,心都碎了一地。
自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儿,怎么忍心见她遭受这些皮肉之苦,所以,便想着,让她能够立刻洗浴沐身,换一身轻软舒服的绫罗锦衣,见着她瘦得下巴尖尖,又恨不得把美味佳肴立刻把塞进她的嘴里。
从即刻起,一刻也不再教她受苦。
夜长欢却不知裴煊心中萧索,只见着他的冷漠。
她怀着一腔疑惑,走了万里路遥,眼巴巴地在国公府门口等了他大半日,见着他的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满心的疑虑顿时烟消云散,换之是浓浓的希冀填满胸间。她心里想的是,终于回来他身边了,抬头能见,体温可触,气息可闻,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哪知他却不咸不淡地招呼她进门,话也不多说,人也不多看,将她当叫花子穷亲戚一样打发。
风靡玉京的裴相爷,架子真是大啊。要见他,还得先沐浴更衣,是嫌她脏,嫌她臭吗?接下来,是不是就该扔几坨银锭子给她,打发她走人啊?
夜长欢极力忍了心中的小九九,也极力压了眼中的泪珠子,由着两个陌生的丫鬟领着去沐浴,更衣,换上一身并不合适的宽大罗裙。她比从前消瘦了许多,普通女孩儿的衣物,便显得宽大了。再则,那是一套轻罗软锦的衣裳,却是裴府里丫鬟们穿着的式样,周身玉色的衫裙,桃粉的丝带缠腰。
估计是那两个丫鬟一时也找不着合适的衣服给她穿,也大约是认为公子在门口捡了个人进府,多半就是想要当着丫鬟之类的来使唤。
夜长欢拿着那根长长的桃粉丝带,在自己的瘦削腰身上缠了又缠,系了又系,勉强将那身丫头装束穿出模样来。只是,领口微敞,两腋生风,削肩薄背,箍腰挽袖,那本该紧俏利实的样式,被她穿成了松松垮垮的仙气。怎么看,也不像个能够利索干事的丫鬟,倒像个天生就等着被人服侍的主儿。
那两个丫鬟看了,亦觉不妥,好心地问她,要不要换一身。
“不了,挺好的。”
夜长欢笑笑,拒绝了这份好意。她大致知道那两个丫头的顾虑。可不,裴府里的丫鬟,穿的都是绫罗绸缎,已经比她刚才换下的粗衣布裙好多了。再说,她现在的处境,无家可归,无人可依,甚至,连自己是谁,也不可说了,裴煊能够收留她在身边,做个丫鬟,她都应该感激涕零五体投地。
就这样去了清风苑小书房。
房中小案上,已经摆了膳食,摞杯叠盏地,把一张小案挤得满当当的,边上还放了两个多层食盒,冒着热气与香气,像是还有没端出来的菜肴。总之,搞得像很多人要吃饭一样。
裴煊坐在案边,拿一只翡翠碗与白玉勺,专心致志地,盛一碗开胃羹汤。
修长指节,执着白玉勺,什锦羹汤,倾覆坠入翡翠碗,明烛照人,郎君面色如玉,眉目如画,淡淡地抬眸,见着门边痴傻立着的女郎,生硬地招呼:
“过来吃。”
夜长欢心中别扭,脚下却又没甚骨气,听着那声唤猫儿狗儿似的招呼,竟不由自主地跨步上前,行至小案一侧,敛裙跽坐好,看了看裴煊递过来的羹汤,没有伸手接,看了看满案的吃食,也不动筷箸,最后,潋滟目光停留在裴煊脸上,就那么直直地盯着他,不动了。
裴煊将汤碗朝她面前一搁,不解地蹙眉,大约是恨不得她将这一大堆吃食全部吃干净之意。
“我不饿。”
夜长欢摇了摇头,暗暗提起一口气,直直地盯着裴煊那一双山雾寒潭般的眼眸,朝着他伸出双臂,像个撒娇的孩童一般,软软地说到:
“我想你抱抱。”
她决定,不管裴煊怎样看她,怎样待她。她只管从心随性,心里是怎样想的,就怎么说,心里渴望什么,就寻求什么。
裴煊眸中雾色更浓,手上却是不知所措。
“我洗干净了。”
夜长欢又道,同时抬袖,嗅闻身侧与腕间,艰难行旅,难免邋遢,能顺利地回来已经不错,哪里做得到衣带飘飘,鞋不沾尘,香气袭人。可是,她已经很努力地注意了,尽量不让自己蓬头垢面地出现在裴煊面前。
“一点也不脏。”
她再补了一句。其实,她心里还有些潜台词,没有说出来。嵬名霄没有碰过她,她没有让其他的任何男人碰过她。阴差阳错,她嫁过的三任驸马,也没有碰过她。以命相搏,在回来的途中误入黑店,那个见色起意的店家,也没能碰到她。
她完璧如初,臂上朱砂依旧,她自认,如果以最苛刻的男子眼光来看,她亦对得起那份身与心的忠诚。
夜长欢伸臂抬手间,挽起的宽阔衣袖就滑至手肘,露一截欺霜凌雪的皓腕,亦露出腕间那道粉浅的割划疤痕,颜色倒是淡了,形状却是狰狞,犹如一只多足丑虫,蚕卧蛆附于白玉之上。
裴煊突然凝眉锁目,抬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紧紧地盯着那处伤疤,问她:
“怎么回事?”
夜长欢吓得缩手,又觉被钳得死紧,动弹不得,只得撅了撅嘴,如实道来:
“也没什么,就是那天,行大婚仪,我见着你没来,一时糊涂,心里着急,就用喜房里的烛台割了一下……”
她说得轻松遮掩,又不禁垂着眼睫躲闪,一个抬眼,才见着裴煊的神色甚是吓人,急忙又补充说:
“不过,后来,第二天我就想通了,以后也不……”
话没说完,就被裴煊猛地一拉,给拉进怀里,抱了个紧实。
艾叶衣香,男子血气,还有依稀药味,混杂在一起,符咒一般,将她紧紧地包裹住,一双大掌,从她的肩头抚到腰身,从前胸摸到后背,温热的指腹,□□她的浓密乌发里,捧着她的头脸一阵搓揉,怕是将她的头发搓成了乱鸡窝,又从额角云鬓,到眉骨,眼睛,再到琼鼻,嘴唇,下巴,耳廓,一路将她的五官轮廓,画了个遍。
末了,依旧滑手下去,揽住她的腰背,垂头在她颈间,收紧双臂,使命地将她往骨子里嵌了,箍住。
春夜深院,烛明灯亮,人影交叠,有情人就这样紧紧相拥。
夜长欢被箍得有些气紧,仰脸在裴煊颈侧,转着眼珠,环顾书房四周,打量这个去年春日里她就来过的地方,陈设依旧,那些她一直揣在心上的话,犹如重响在耳边。说什么奢甜食来抵御想她的苦,说什么情之所起一往而深,说什么光明正大地呆在玉京,他养她一辈子……
也许,都还做得了数的。
虽然一副万年不变的棺材脸,可是,能够这样抱她,再内敛的情绪,再隐忍的心思,她也感受得到了。
少顷,她又觉得颈上湿哒哒的,那处,是裴煊的头脸触过,眼睛熨过。
那是泪水。
他哭了!
还把眼泪往她颈上擦!
好像还在蹭!眼睫在她颈间肌肤上扇动,眼棱抵压着锁骨,甚至连眼珠的滚动,她都能感觉得到。
滚烫,湿漉,黏糊,还痒痒的。
“你……不要哭嘛。”夜长欢慌忙劝到。她从未见过裴煊哭,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一个哭泣的男人。
“你不怨我?”裴煊终于开口问她。
他的所选所择,所作所为,就算夜长欢不怨他,他自己都要怨自己的。
他在她被嵬名霄掠走之时,却娶了没藏丹珠,就为了成全永乐城主临终前嫁女的一个心愿,确保永乐城与熙朝的盟约稳固;他在她被逼嫁给嵬名霄时,却选择了先回玉京,拯救他的权势与家族。
虽然,与没藏丹珠是做给别人看的假夫妻;虽然,他在□□无术之时,也曾试图让莫不凡带着那三万骑兵去保护她,也曾试图与嵬名霄做些交涉。
可是,他扔她一个人在凉城,是不争的事实。三万骑兵连凉城都没能进着,就被嵬名霄使计,给送回玉京来,也是不争的事实。
家族利益与儿女私情,两者只能选其一时,他选择了家族利益。他只能这样选,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样选,然后,拿一生去后悔,去思念,那个被他抛弃的人。
这才是裴煊觉得自己可恨,可悲的地方。
就在他遍寻不着她的踪迹,准备用余生来悔恨与思念的时候,那韧性十足的人儿,竟然自己走回来了,从凉城到玉京,关山重重,千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