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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似箭,还好她的小师弟如今依然好好地活在世上,而她也浪迹天涯无家可归十余年。而与那人的一段孽缘,七年也该画一个圆满的句号,就这样便罢。
“云姐姐站在这里做什么?快些进来避雨才是,鞋子都湿透了可是怎样才好,”侍女皎月说着一把将她家姑娘拉到屋檐之下,见她裙底已经满是水渍慌乱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琴弦几番折腾已经调好了,师傅方才想要姐姐去试琴的却总找不到人,谁曾想姐姐倒是出来风凉。再有这衣裳已经湿成这样子回去可要赶紧换下来才好,不然在这天气里可是太容易着凉了。”
“月儿无妨的,闷了这样久好不容易有场雨下来是好事,我小时常常随父兄趟水摸鱼,想想便是美事。”
山上泉池中游鱼众多,凡雨水充足时他们几个孩子便玩心大盛便央求师父带他们去摸鱼,师父顽童心性也是下水随他们一起玩闹。姜羽每次最厉害摸鱼最多却不争先,只将自己的战利品默默交给她空手回去。陆知恩身子不好不能下水便立在岸上看着他们不语,望她眼神间却是有深意。
所以姜大师兄啊你糊弄谁也是糊弄不了陆知恩那个熊孩子的,他这样的聪明睿智,可不是一般人可比。
雨势渐住一队军士自朱雀大街那头的禁宫奔驰而出,打头的官兵叫嚷着开道,方向直奔已有三十余年屹立不倒的钱氏相国府而去。早间钱成爵派人送过口信来说不能陪她一起到街上取琴,彼时心中便是已经有数,自己本就是始作俑者何必再多说什么,碧云收起伞来轻拂身上雨珠面色平静无波,携着皎月素手直奔五音坊去。
成爵,大少,忘了我吧。
今后无他事,唯独愿君安。
“坪儿今日过府中来,身上的伤可是好全了?你婶母今天一早听说你要过来,便去厨房安排午膳去现在还没回来,可是想你想得紧了。前段时间听知恩说你旧伤缠绵一直不好,我和你婶母可是担心得很。”淳王下朝回来巧遇大雨滂沱,他方换好衣服出去,正好遇见过府中来的刘坪和琢儿,琢儿不大的小孩子,却是极有礼貌地行了个礼才放心出去玩耍。淳王给侄儿斟茶,随即开口。
“王叔且看,这身上一点小伤早就好了,只是婉儿不放心非要我调养了这些时日恢复,说来还要感谢大嫂隔三差五送药过去,婉儿日日为大嫂祝祷,大嫂神医圣手一定会生个健康可爱的娃娃。”
陆知恩坐在屋外看着两个好久不见的男孩子为了一把小弹弓又开始打,春晖硬是要拉爹爹过来给自己撑腰,看了许久实在受不了那样的吵闹便进内间来同他叔侄两个坐在一起。侍女自觉端过托盘上湿帕子和清水,让他好擦脸浣手,陆知恩点头谢过转身望向刘坪道:“坪弟身体底子好自是好的快的,你大嫂不过尽些绵薄之力何足挂齿,倒是弟妹好意我先代她收下了。”
“大哥如今身体也是好多了,可不是嫂嫂之功如何?这可不算是绵薄之力了。”
三人说笑正欢,阿蛮自那边花丛中摇摇晃晃过来,月份渐大身子越来越不方便,因此行得慢些。陆知恩迎出去扶她过来坐下,妻子只紧紧握着他的手点了点头。
陆知恩嘴角浮现隐约一笑,师姐七年迹晦韬光总算是有了成果。随即甩开袍角跪下抱拳相贺:
“恭贺父王,大事已成。”
☆、撼庭秋
中书相国钱声亭之前从未想过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结局,不想一时贪念竟然将钱氏几十年世代忠良之名葬送了个干干净净。自吕熙平等二十余臣子贪腐窝案后多年,此案再次出现重要线索,东窗事发,皇帝想要保住太子却无法同时保下钱氏一门。景运十四年六月,风光了三十多年祖孙四代的相国府朝夕之间被抄捡家产,甲兵自相府地窖翻查出的金银细软相当于国库五至七年之收入。钱声亭及几子只跪地不言,阖府上下妇孺却已经是哭成一片。
皇帝旨意传来,钱氏府上所有亲眷皆下狱候审,主人家失势,也将下人皆遣散回家另谋出路。钱成爵被押上囚车巡街时路过五音坊绣楼处,正撞上碧云立在楼上注视于他的眼睛,他远远一笑便明白了一切,这些年恩爱原来皆是一个巨大的局。碧云见之心头发紧一口腥甜涌上来,陆知恩慌忙扶起她身体,但见姑娘嘴角一道显眼血痕。
碧云挤在陆知恩怀里哭得像个孩子,压抑心中几年的旧伤一朝破裂,竟是疼得肝胆俱碎。陆知恩抚着姑娘家如云鬓发缓声安慰于她,他的师姐已是接近不惑之年,虽一直细心保养得如同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女孩,经此一事头发也是白了一多半。
“知恩知道姐姐受委屈了。”压得紧了胸口有些闷闷的疼,陆知恩轻轻推开怀里的姑娘轻轻揉着胸口才好些。
碧云见他唇色发白吓得将眼泪收了回去,随即将手覆上他心口画着圈轻揉道:“姐姐不好竟忘了你身子,压这么久一定疼了不是,是姐姐的错。”
“事已至此,姐姐想要再见钱成爵一面吗?我想我可以安排的。”
“我想不必了吧,”碧云抬起头来,自衣襟内掏出一玛瑙手镯缓缓开口,“知恩若去探望钱相国,便将此镯带去交与他便可。”
陆知恩接过丝帕包着的玛瑙镯子,南安山产玉因此山庄师徒皆懂玉,一般赝品入不了这些人法眼。这镯子通体彤红高贵而不俗艳,表面已经有许多淡淡划痕绝非做旧的古物,看这般成色该是价值连城才是。虽说相国府上从不缺少金银珠宝,但钱成爵当时拿出这般宝贝,已见得个中诚意。
自钱声亭被收押后的一个月时间里,已经被提审至御前多次,身上虽没有多大的伤,平日里叱咤风云的相国大人也已经是须发皆白。炎炎夏日天牢里依旧是阴冷难捱,淳王带陆知恩刚行至天牢口处便冻得打了一个寒颤,淳王见那年轻人面色惨白得没有人色遂解下身上外衣披于他肩膀上道:“这牢里阴冷,知恩还是披上件衣服的好。”
“谢过父王,如此知恩便却之不恭了。”
“你我早就是一家人,何须这般客气?里面我便不进去了,方便知恩便宜行事,牢里阴寒伤身,你这身子骨不能逗留太久,否则回去阿蛮便要骂我了。”淳王说着将他身上外衣更紧了紧,面露一副关爱神色。
陆知恩在狱吏搀扶下走进牢里去,双膝灌了铅一样沉重而疼痛,也许是这几日身体状态不佳,来之前刚服下的药物似乎也并没有让他身上暖和一些。狱吏恭敬打开钱声亭所在的监室牢门,道:“这等欺君罔上的重犯,按说是不允许他人探望的,还望先生不要为难小人,动作快些便是。”
年轻人点头致谢便行至牢中,潮湿而血腥的空气呛得人喉头难受,他用力站直身子仍旧免不了一阵剧烈呛咳。
“我道是手段高明的陆公子何等神仙人物,原来不过如此。陆公子这样羸弱的身体却硬撑着来这不是人待的地方,难道只为了看看老朽今日是如何惨状?”平日里叱咤风云的中书省相国钱声亭只背对着青年人,听到他咳嗽心头一揪。
“咳咳。。。手段高明。。。相国大人便是这样看我的?知恩实在是诚惶诚恐啊。”
“想要落井下石者多了去了,应当不止陆公子一个人,”钱声亭说话间转过身子来面对席地而坐的年轻公子正色道,“钱某人自己做的事情心中有数,公子想问什么还请开口,这地方不是久留之地,莫伤了公子贵体。”
若不是心口蚂蚁爬一般绵密的刺痛感,陆知恩万万不敢坐在牢房冰冷的地面上,此时只觉得浑身快要冷透,胸口却是烧得发烫,面色想必也如鬼魅般苍白。陆知恩清清嗓子开口说话:“钱氏先祖倾尽权力辅佐先帝即大位,平海疆,灭三苗,收蒙古,终其一生不改其初心只为天下太平海内一统,却不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若先祖钱梁在世见后世子孙为一己之私中饱私囊为害乡里,又能作何想法。”
“我钱氏先祖之名岂能是你这般宵小之辈所能随意提及?想必我祖父辈征战南北之时,陆公子还不在这人世,又有何资格评价我钱氏一门得失功过?”
“往事已矣知恩有自知之明不敢置喙,相国大人如此行事又岂是子孙应为?历朝历代帝王家且知民贵君轻,故无论朝堂如何争斗皆不搜刮民脂民膏,钱相国府上查抄出的这些东西皆记载在册,又良心何安?”
“我聚集这些钱财难道是为了一己之私,陆公子作如此言语还真是真是看得起在下。你我侍奉本非一主,道不同不相与谋,本就殊途却这样说话,也不过鸡同鸭讲。”
陆知恩心口疼痛剧烈面色又是一白,心疾许久不曾复发,此时只怕又要发作,然不由轻嗤:“钱相国一生光明磊落到底还是折在这件事情上,世族大家与民争利之事由来已久,早已是不得不改变。若太子荣登大宝,此事不仅不得妥善处置更会变本加厉,我知相国本心并非如此,只是上了一条船只能同舟共济。”
“公子这点倒是说得不错,”钱声亭方才一腔怒气被这年轻人巧妙化解开来,“事情发展到今时今日原是我一念之差,然而公子要知我们这些人皆能动得,但有陛下在世一日太子便动不得,日后公子若一意孤行只怕会伤及淳亲王全府上下,包括你自己。”
“知恩不惧损兵折将之伤,残喘至今也不过为了这孤注一掷,是否伤及无辜便非人力所能为了,”陆知恩自袖口内掏出碧云所给的玛瑙镯子缓缓道,“日前成爵大少曾送我碧云师姐的物件,如今大事已成物归原主。”
“说到这个,我是将死之人还有何用处,本就是给我未来大儿媳的传家之宝,碧云姑娘便留下吧,”钱声亭说着话锋又转,“抄家那日我拜托过淳王殿下,其余一切皆可抄走,只希望留下我妻当年陪嫁古琵琶一把,如今我夫妇已是没有用处便应当交给可用之人,现下应当在王府上,也一并送与碧云姑娘,这也便是拙荆一番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