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龟兹确是城市里的世外桃花源。
他们没说半句话,但又非龙鹰渴望的眉目传情,花秀美虽安坐眼前探手可触之处,偏却似是身在另一神秘的空间里。
龙鹰吃饱了,摸摸肚皮,道:“花大家在想甚么呢?”
花秀美平静的道:“甚么都不想。”
龙鹰失声道:“小弟就坐在你眼前,连我也不肯想想吗?”
花秀美淡淡道:“不是没有想你,只不过不是你希望的那种‘想’。当你静下心来,不着一物,周围的事物会自然而然反映在心底里,秀美喜欢这种感觉嘛。”
龙鹰苦笑道:“我倒希望回复在神都的日子,秀美故意以你那种特别的方式来挑惹小弟。嘿!秀美可知自己诱惑男人的手段非常厉害。”
花秀美没好气的道:“还要说!你那时根本不把秀美当一回事,看你的眼神便清楚。”
龙鹰见逗得她说男女间敏感的话题,大乐道:“原来花大家直至今天,仍是含恨在心。哈!真爽!”
花秀美再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懒得答他。
龙鹰长长吁出一口气,嗅吸着花草树随风送进偏厅来的气味,加上美人儿淡淡的清香,陷进深沉的回忆里,徐徐道:“我自少孤独地生活着,内在的世界,远比外在的世界重要。外面的事可以模模糊糊,甚至忘掉,但内在的每一个发生,都会刻铸在心版上,只有那才是我的实在,完备自足。到神都前的五年,更独自一人生活在一座美丽的小山谷里,百里内没有人烟,陪伴我的是昆虫飞鸟、大小走兽和广阔的原野。”
花秀美轻轻道:“你没想过出去闯吗?在你的想象中,外边的世界会是怎样子呢?”
龙鹰道:“想象外边的世界,是我内心世界的重要部分。只要想到身处的天地,只是更大天地微不足道的一小角,我便感到满足,因为还有无尽的天地等待着我去发现。我也有想未来的娇妻,但她必须比我想象的更好,我才会动心。生活一天一天的过去,我没有丝毫沉闷或重复的感觉,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等待我去品尝和体会。不过如真能忘掉过去的一天,感觉将更新奇。哈!如果一天便是一辈子,那每一刻都将不同,每一刻都是那末动人。”
花秀美似是被他勾起心事,美目更凄迷了,如梦如幻,自言自语的道:“你有看星空吗?”
龙鹰正徘徊于回忆中的荒谷里,身旁是淌流的小溪,倒没注意她的反应,闻言道:“我最爱在月儿当空之际,在林野里狂奔,某一瞬月亮似乎忽然消失在一排树后,不一会又重现眼前,月儿似懂追踪人般,在晚夜永远陪伴着你,似远又似近,你更永远不明白它是甚么,不像太阳般有规律,行藏飘忽神秘,难以捉摸中又隐见规律。它会令你想到,眼前无尽的天和地、日和夜,有着环环相扣的秩序和规律、无限的深意。”
花秀美叹息道:“说得真动人。”
龙鹰沉吟不已的将目光投向她,道:“花大家爱看星空吗?只有大家的觱篥,方可表达其万一。”
花秀美眸神深注的瞧着他道:“你刚才描述的内心情况,不但美妙而且真实,于佛家来说,外在的世界只是受、想、行、识下的幻象。秀美常在想,天空有这么多星星,有明有暗,密密麻麻的,便如点燃了无数的灯火,可是天仍没亮起来,仍是那么漆黑,是多么不可思议。”
此时荒原舞回来了,坐到两人中间的位置,讶异的看妹子两眼,道:“我已取得大王同意,可放手修理娑葛。”
龙鹰讶道:“竟如此容易?”
荒原舞笑道:“全赖你老哥的名号,听到有你亲来主事,哪还将娑葛放在眼内?在这里,娑葛来犯是众所周知的事,问题只在何时发生。现在得鹰爷出手,敝主当然求之不得。”
花秀美道:“大王没要求亲眼看到鹰爷吗?”
荒原舞道:“这是他第一个反应,在我力劝下只好打消此念。只有在保持秘密下,才能进行我们的雄图大计。”
从怀里掏出一块灰灰黑黑炭石似的东西,递给龙鹰。
龙鹰接过后,讶道:“看不出是这么轻,却非常坚硬。”
花秀美抿嘴笑道:“不要装模作样了,你没转身、不看一眼的便猜中凝艳佩剑重量的事,早流传于草原和沙漠,成为佳话。不信你看不出矿脂的重量。”
荒原舞又讶异地再瞥她一眼,道:“这是产自山中矿藏的奇异物质,专作冶炼的辅助物,亦是胜渡要求的物料,熔点比铁低得多,具有强大的黏性。是修补天石破口的必需品,从融化到变回固体,只是一刻多钟的时间。”
龙鹰喜道:“哈!东风也有了,其他冒充马贼的行当,更难不倒你。”
荒原舞收回矿脂,欣然道:“你们来得及时,否则我真的不晓得如何应付娑葛的无理要求。现在则可将计就计,我们的歌舞团会与且末人同时出发,但又不互相统属,而是各自为政。大王会派出五百精锐。由我的好友盛江云领队。哈!因随团的男女歌舞伎和乐师达一百五十人之众,要掩饰不可告人之事,易似反掌。”
龙鹰灵机一触的道:“可否漏夜赶工,给我铸一块上载汉字的铁牌?但千万不可被人认出是你们的手工,也不可泄出消息。”
荒原舞饶有兴趣的问道:“可用拍模的方式造出来,如果只是几个字,明早可以交货。”
花秀美也瞪着他。
龙鹰先向花秀美眨眨右眼,缓缓道:“就是‘龙鹰笑赠’四字如何?”
荒原舞忘了龙鹰公然调戏妹子,拍腿叫绝道:“好计!四字之威。胜比千军万马,直捣娑葛的心窝,当他使人开采天心,发觉里面只有此小匾子。可想见他大吃一惊的美妙情况。”
接着笑道:“我又要回王堡去了,今夜或许不回来,妹子要好好为我招呼鹰爷。”
说罢离堂去了。
花秀美深深的注视他。
龙鹰笑嘻嘻道:“有甚么好玩意儿?”
花秀美“噗哧”一笑,眸珠转动。忍俊着道:“玩意儿!刚用眼睛调戏人家,又厚颜无耻的要求新玩意儿,真是冤家。”接着站起来。柔声道:“随秀美来吧!”
龙鹰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美景。
高达十二丈,长三十丈,宽十五丈的长方形空间里,四壁是绕堂排列的四十八幅彩画,绘于壁上,高如人身。画工之精细、色彩的和谐,莫不教人叹为观止。
龙鹰不是没到过更大的空间,例如神都的万象神宫,但从未身处这么大,而除壁画外再无别物,且是全木构的建筑,充盈木香木味。
甫入门,他便忍不住驻足观赏。
壁画描绘着一个穿上彩帛的歌舞伎,双臂举起,头往右微倾,眼睑下垂,双腿略分,右脚点地,虽是凝定于某一剎那的姿态,但因画工了得,竟能令人联想到下一个彩带飘旋的姿态,栩栩如生,莫过于此。
龙鹰唤道:“我的娘!原来画可以这么好看。”
花秀美的声音从堂心传来道:“看!”
龙鹰神魂颠倒下别头瞧去,登时灵魂出窍,忘掉一切。
花秀美双腿交叉,足尖微跷,肢臂像画里舞伎般往头顶高展,接着就在木地板上旋转两匝,似快似慢,秀发飘旋,动作绝不夸张,却没可能地予人肢体动作丰富的感觉,腕手的变化精微细腻,弹指摇首,连续腾跃,潇洒如行云流水,轻盈得如飞天,不费吹灰之力。
花秀美倏又停止,俏生生立在他身前,眯着美目横他一眼,道:“好玩吗?”
龙鹰叹道:“你是从洛水来的女神。”
花秀美道:“我们龟兹乐派源远流长,最为你们中土人所知的,是中土北周时期的苏祇婆,将我们的乐理‘五旦七声’传往中原,成为你们‘燕乐’的二十八调。”
龙鹰道:“竟有此事。”
说毕自觉地观赏其他壁画,虽没说话,却是迷醉其中,说不出话来。
花秀美像变成个天真的小女孩般,在他身旁解释道:“四十八幅画,绘的是一套完整的舞蹈,包含了所有基本姿态,学不好这套入门的功夫,是不准学习其他的舞蹈。练好了,其他的彩帛舞、花绳舞、缨络舞、顶灯舞、顶碗舞,莫不易如反掌。”
龙鹰哂道:“只花大家的身体美姿已够好看,何需辅助的工具?”
花秀美没好气道:“真拿你没法,哪有这般直说女儿家的身体好看的无礼话?偏又没法生你的气。”
龙鹰转过身来,盯着她道:“为何没法生气?花大家会生气吗?”
花秀美白他一眼,道:“不答你。我已尽过招呼的责任,明天还要一早起程。待秀美送鹰爷回东堂休息吧!”
在日出前的暗黑里,龟兹城东面城门降下,开路的龟兹兵队形整齐的驰出,左转北行。
运送天石的且末部队。换回轻便的本国军服,精神抖擞的紧接出城,骆驼换成借自龟兹人的战马,载天石的车子改由四匹骡子拖拉,仍由铁刚负责驾车,但傍在左右者换上了突骑施的骠悍战士。
彩虹夫人三女改乘马车,帘幕低垂,看不到车内情况。
与马车并排而行的是个雄伟的突骑施将领,神态阴沉,双目寒芒烁动。显非易与之辈。
龙鹰和荒原舞蹲在城外一个山头,遥观队伍的情况。
龙鹰道:“精跳奇?”
荒原舞道:“正是此人,算得上智勇兼备,属娑葛倚重的人之一。”
龙鹰道:“娑葛最倚重的,是否亲弟遮弩?”
荒原舞看着舞乐团的队伍,追在送天石的队伍后,走出城门,大部分为马车,骑马的多是护送的龟兹战士。又或懂骑术的男舞伎。闻龙鹰之言道:“可以这么说,也不可以这么说。”
龙鹰道:“娑葛和遮弩出了问题吗?”
荒原舞道:“我是听回来的,遮弩近年来每战必胜,最辉煌的一役。是攻打你们在玉门关之北的火烧城,只半个月时间,便攻陷坚固的城池,还斩下守将首级。令遮弩在族人心中的地位大幅提升,隐有盖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