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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金学曾点点头道:“要说首相大人卸任前,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咱们这边肯定算一头。”
“卸任……”徐光启震惊道:“难道首相大人真要卸任?朝野不是在极力挽留么?”
“呵……”金学曾冷笑一声道:“我师要是留下来,他这一生的战斗岂不成了笑话?”说着瞥一眼徐光启道:“首相大人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永远不可能有一个人的正义。一个人的博弈注定是独角戏,结果才是真的任意妄为、荼毒生灵。”
“可是……”徐光启面色黯淡道:“最多两年,皇帝就要行冠礼了,还会容忍大权旁落么?别看满朝公卿不可一世,没了首相大人镇着,怕是没人能顶得住皇帝的逆袭。”
“别拿史书上的例子吓自己。”金学曾大笑起来,拿起酒壶,喝一口高烈度的老烧道:“什么叫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就是皇帝也没法随心所欲了。你说皇帝会逆袭,且不说当今性情柔顺,能力平庸,就算他雄才伟略又能怎样?大明的政权、财权和军权都在‘廷臣议会’手里。皇帝身边连太监都没有了,能靠什么呢?号称百万的朱家宗室?别逗了,那些米虫不会给议会举起大刀的机会的!”
“也不能过于乐观吧,”徐光启道:“我不是官员,没法乱说,但天下不满首相大人,不满共和政体的大有人在,比如说军方的人……据我所知,就对共和不甚感冒。”
“嗯……”金学曾点点头,他同意徐光启的看法,那些将军们本都盼着沈默能改朝换代,也好趁机得个封世袭罔替的显爵世禄。然而万历末年南北之战,双方未开一枪一炮,便通过谈判取得和平。九边的军队甚至没有离开驻地,这叫将军们好生郁闷。
十年(四)
虽然这些年,朝廷深化军事改革,大大减少文官对军队的干预,提高官兵地位,但始终没有放松对军队的控制——一是一切军需装备、武器弹药、以及粮秣饷银,都由文官政府提供,军队不得插手。二是通过对中高级军官的频繁调动,杯葛地方军事集团的势力。
这两条都让军方深感不满,尤其是后一条,更是触动了‘辽东将门’、‘宣大将门’这样的武将集团的根本利益,自然引起极大的反弹。但这些盘根错节的地方将门世家,已经成为文官政权存亡的最大威胁。
这颗毒瘤不得不割,晚割不如早割,若等到沈默不在位了,怕是没人敢动这一刀。所以在第二任首相任期内,他的力气大都用在这上面。以沈默今时今日的威望,在他面前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所以并未出现太大的反弹。然而成果只是暂时的,反对者并非无力反抗,只是在等待,等待他卸任,等待皇帝长大,等待最合适的机会罢了。
※※※※
从这一年的春天起,就有很多人在猜测,首辅大人会不会再延长任期,毕竟大明朝还处在严冬期,危机随时会降临,他有充足的理由,将这个国家继续守护下去。但也有很多刺耳的声音在说,首相大人要是出尔反尔,定然是想当皇帝。
舆论莫衷一是,吵吵嚷嚷了一年,到了冬天,朝野的官员、士绅、学子、市民,纷纷联名具折,上疏请求首辅大人留任。廷臣议会上,也有许多大臣提议,鉴于改革大业未成,作为总设计师的沈默,应当无限期担任首辅,自他以后,再执行十年任期制。并信誓旦旦的放话说,绝对不会接受他的辞呈。
但在这一年腊月十二,沈默任满十年周年之际,他在巡视天津卫时,突然向全国明发公告,宣布自己任满十年,自动卸任,无需向议会提交辞呈。在新首辅选定之前,由次辅王锡爵履行首相职责。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登上那艘等了多年的海船,离开了这片寄托他所有深情的热土。
与他同行的,还有病入膏肓的戚继光。老将军才刚六十岁,但多年征战加上军务操劳已经摧垮了他的身体。从前年起便不断上疏乞骸骨,今年冬里,他已经卧床不起,唯一的心愿就是想死在山东老家。所以沈默不得不接受了他的辞呈,并特意让人将他从辽东接回,准备亲自送回登州去。
病床上,老将军瘦成了一把骨头,哪里还有一点战神的影子,沈默握着他的手,潸然泪下道:“元敬,是我害了你,要不是把你放在天寒地冻的辽东,你也不至于病成这样……”
“区区残躯何足挂齿……”戚继光笑笑,吃力道:“只是没有完成大人的嘱托,继光死不瞑目啊!”
十年(五)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有戚家军牵制,辽东军阀总是会有忌惮的。”沈默摇头道:“让我可以放心卸任了。”
“不怕给大人添堵,我还是那句话,朝廷与辽东军阀之间必有一战。”戚继光道:“他们不会坐以待毙的。”
“是。”沈默点点头道:“所以我才会调戚家军守山海关,相信继美和老胡他们,能把战火隔绝在关外。”
“……”戚继光看看沈默,良久方道:“大人既知必有一战……怎会在此刻离任呢?”
“元敬,我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这一仗,不是我的战争。”沈默淡淡道:“他们必须要证明,没有我的庇护,他们也能经得住残酷考验,否则这样的政权就是错误的。”沈默打开窗户,望着一色的海天悠悠道:“就把这场战争,作为他们的成年礼吧。”
“末将这身体,让大人失望了……”戚继光黯然道。
“这样更能验出他们的成色,”沈默淡淡道:“何况李成梁父子死于意外,对方也没有名将了。”
想到去年李家父子蹊跷的死法,戚继光心头一寒,再不做声。
船到登州,自有戚家人将病重的老将军接回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沈默只把他送到码头,便重新登船。这也是正史中,沈默在海内的唯一记录,从此他远居海外,即使国内局势再动荡,也没有踏足本土一步。
但在为尊者讳的正史以外,沈默在回归琉球之前,其实还曾经折道舟山过……
※※※※
大船一路南下,抵达东海时已是二月下旬,到了虾峙岛附近,便离开航线,出畸头洋向东北驶去。
在暖流的作用下,舟山群岛并未受到严寒的影响,已经迎来了春的气息。
沈默除下厚厚的皮裘,换上轻便的夹袄,站在船头眺望,终于看到一座淡粉色的岛屿,他命令大船抛锚,只带了三五护卫,乘轻舟向岛上驶去。
船将近岛,已闻到海风中夹着扑鼻花香,远远望去,岛上那一片粉色,竟然是千万株桃花一起盛开,给整个岛屿披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粉纱。
岛上竟有个简易的码头,船一停稳,沈默便移步上岸,沿着落满花瓣的蜿蜒石阶而上。一片片花树遮挡住视线,脚下又是一条条岔路,任谁都得转晕了,但他虽慢行,却对方位胸有成竹,左转右绕顿饭工夫,竟能断断续续听到琴声,他便不再看路,只是顺着琴音缓步而行。
随着琴声渐渐清晰,他终于看到一座,隐身于花树丛中的竹院。
进了院,沈默轻手轻脚脱掉鞋,仅着白袜坐在茶室中。有侍女奉上香茗,他却没有理睬,因为他的心神,全被那天籁般的琴声吸引……琴声如流水淙淙,清澈明净,像高天流云,如春风拂面,不带一丝烟火气息,让人忘掉一切杂念,回归赤子。
十年(六)
如梦似幻的琴声中,似乎有歌随乐而起:
“采采荣木,结根于兹。晨耀其华,夕已丧之。
人生若寄,憔悴有时。静言孔念,中心怅而。
采采荣木,于兹托根。繁华朝起,慨暮不存。
贞脆由人,祸福无门。匪道曷依,匪善奚敦!
嗟予小子,禀兹固陋。徂年既流,业不增旧。
志彼不舍,安此日富。我之怀矣,怛焉内疚……”
歌收曲歇,沈默已是满襟泪痕……
※※※※
不知何时,一个身着白裙,发挽玉簪,不施粉黛的绝美女子,款款坐在了他的对面,一脸平静道:“十年不见了。”这女子竟然是苏雪,但岁月法则似乎对她格外留情,明明与沈默同龄,却像三十多岁的样子。
“是啊,十年不见了。”沈默深深望着她,叹口气道:“我老了,你却依然貌美如花。”
“皮囊而已。”只有这时候,才能从她的眼中,看到岁月留下的沧海桑田:“又何必在意枯荣呢?”
“这就是天人之境?看来我这辈子达不到了。”沈默笑起来道:“我所在意的,正是枯荣之间的短暂岁月。”
“若是在意,为何在三个十年里,只来见我两次。”苏雪好看的笑起来道。笑声中没有怨,只有淡淡的惆怅。
“俗事缠身,我和她们也是聚少离多。”沈默有些尴尬的笑道:“不过这次,我彻底归隐了,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更要加倍珍惜了。”说着深深吸口气道:“跟我回琉球吧,为了一口气,僵了三十年,太不值得了……”
“三十年了,你从来没有明白过我,”苏雪摇摇头,目光有些迷蒙,但旋即清明道:“我当年离开,不是意气之争,而是因为俗世的生活,会使我的琴声浑浊……那种相夫教子,柴米油盐的生活,是绝大多数女子的幸福,但却令我感到窒息。”
一阵微风吹入,带来了几篇粉色的花瓣,她伸出青葱般的手指,接住一片道:“你不知道,我要忍受多大的痛苦,才把弟弟妹妹抚养成人,当他们嫁人的嫁人,中举的中举,我就有找一处明山秀水归隐的想法。”
“本以为还了你这冤家的恩情,便可以从此斩断红尘,调琴弄鹤,安安静静度此一生了。”说着她如少女般横了沈默一眼道:“谁知道走到哪里,都逃不开你的手下……真是一着不慎,后悔终生啊。”
“你是我的女人,”沈默端起茶盏,面容平静道:“他们谁敢让你伤一根汗毛?”
听到沈默霸道的话语,苏雪无奈的摇摇头,两人安静的用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