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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犹未了,忽见一个店家打扮的汉子奔了过来,赔笑道:“两位可是江少爷?方才有位客官寄了五百两银子在柜上,叫小人交给两位,还替两位订好了房间和酒菜。”
小鱼儿、江玉郎对望了一眼,江玉郎沉声道:“那人姓什么?叫什么?”
店家笑道:“小人也不知道。”
江玉郎道:“他长的是何模样?”
店家道:“小店里一天人来人往也有不少,那位客官是何模样,小人也记不清了。”
他连连作揖,连连赔笑,但无论江玉郎问他什么,他只有三个字:“不知道”。
酒菜果然早已备好,而且丰盛得很。
小鱼儿笑道:“这人倒是咱们肚子里的蛔虫,无论咱们要什么,他居然都知道”。
他嘴里说得虽开心,心里却不免有些担忧,尤其他想到自己和那“黄牛白羊”来的时候,一路上的情况岂非也和此刻差不多?而自己此刻刚下山还不到一个时辰,怎地就有人知道?此人表面如此殷勤,暗中却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他若真的全属好意,又为何不敢露脸?
江玉郎眼珠子直转,显然心里也在暗暗狐疑,只是这两人年纪虽轻,城府却深,谁也不肯将心事说出来。
到了晚间,两人自然非睡在一间房里不可。
小鱼儿打了个呵欠,笑道:“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干什么?”
江玉郎笑道:“大哥莫非是想看看书?”
小鱼儿大笑道:“看来你倒真是我的知己。”
他话未说完,江玉郎已将那本从萧咪咪手里夺回来的秘籍自怀中取出,小鱼儿想看,他又何尝不想看?
秘籍上所载,自然俱是武功中最最深奥的道理,两人好像都看不懂,一面摇头,一面叹气,但眼睛却又都睁得大大的,像是恨不得一口就将这本秘籍吞下肚里。小鱼儿瞧了一个时辰,又打了个呵欠,笑道:“这书难看得很,我要睡了,你呢?”
江玉郎也打了个呵欠,笑道:“小弟早就想睡了。”
两人睡在床上,睡了一个时辰,眼睛仍是瞪得大大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若说他们在想那秘籍上所载的武功,他们是死也不会承认的。但到了第二天晚上,刚吃过晚饭,小鱼儿就喃喃笑道:“难看的书,总比没有书看好。”
江玉郎立刻也笑道:“眼睛看累了正好睡觉,若是看精彩的书,反倒睡不着了!”
小鱼儿拊掌道:“是极是极,早看早睡,早睡早起,真是再好也没有。”其实两人心里都知道对方绝不会相信自己,但却还是装作一本正经。
尤其小鱼儿,他更觉得这样不但有趣,而且刺激——一个人若是随时随地,甚至连吃饭大便睡觉的时候都要提防着别人害他、骗他,这种日子自然过得既紧张,又有趣,自然过得充满了刺激。
两人就这样钩心斗角,竟不知不觉走了三天。这三天居然没有发生什么事,居然太平得很。
这三天里,小鱼儿时时刻刻都觉得有个人在跟踪着他,那种感觉就好像小孩儿半夜走路时,总觉得后面有鬼跟着似的,只要他回头,后面就没有人了,他若倒退着走,那人忽然还是又到了他身后。
小鱼儿猜不透这人是谁,更猜不透这人是何用意,反正只要他觉得缺少什么,立刻就有人送来。
他觉得这人好像是有求于他,在拍他的马屁。但这人究竟有什么事要求他,他还是想不透。
两人沿着岷江南下,这一日到了叙州,川中民丰物阜,景象自然又和贫瘠的西北一带不同。
小鱼儿望着滚滚江流,更是兴高采烈,笑道:“咱们坐船走一段如何?”
江玉郎拊掌道:“妙极妙极,小弟也正想坐船。”
只见一艘崭新的乌篷船驶了过来,两人正待呼唤,船上一个蓑衣笠帽的艄公已招手唤道:“两位可是江少爷?有位客官已为两位将这船包下了。”
小鱼儿瞧了江玉郎一眼,苦笑道:“这人不是我肚里的蛔虫才怪。”
他索性也不再问这船是谁包下的,只因他知道反正是问不出来的,索性不管三七二十一,坐上去再说。
船舱里居然窗明几净,除了那白发艄翁外,船上只有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双大眼睛老是往小鱼儿身上瞟。但小鱼儿却懒得去瞧她,他简直一瞧见漂亮的女人就头疼。
到了晚上,江玉郎悄声笑道:“那位史姑娘像是看上大哥了。”
小鱼儿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你长得比我俊,她看上你才是真的。只可惜你非得跟定我不可,否则你这小色鬼倒可去勾搭勾搭。”
江玉郎脸红了红,道:“小……小弟没有这意思。”
小鱼儿笑道:“算了,你若没有这意思,怎会提起她,又怎会知道她名姓?”
江玉郎脸更红了,吃吃道:“小弟只不过偶然听到的。”
小鱼儿大笑道:“你害什么臊,喜欢个女孩子,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拿起只枕头盖住眼睛,竟似要睡了。
江玉郎道:“大哥,你不看书了么?”
小鱼儿道:“今天我睡得着,不用看了,你呢?”
江玉郎赶紧笑道:“大哥不看,小弟自然也不看。”
两人并头睡在一床铺盖上,江玉郎睁大了眼睛瞪着小鱼儿,也不知过了多久,小鱼儿鼻息沉沉,已睡着了。
江玉郎悄悄将那秘籍掏了出来,轻手轻脚,翻了几页,正想看的时候,小鱼儿突然翻了个身,一只手压到书上,一条腿却压到江玉郎肚子上。江玉郎恨得直咬牙,却又不敢吵醒他,只望他再翻个身,将手拿开。
哪知小鱼儿这回却睡得跟死猪似的,再也不动。
江玉郎气得脸发白,眼睛里冒出了凶光,一只手摸摸索索,突然自被褥下摸出把菜刀,一刀往小鱼儿头上砍下。
就在这时,只听“嗖嗖”两声,接着,“当”的一响,两粒干莲子自窗外飞了进来,一粒打中菜刀,一粒打中江玉郎的手腕,无论力气、准头,都有两下子,竟像暗器高手发出来的。
江玉郎手都被打歪了,咬紧牙,忍住疼,菜刀虽没有离手,但头上却已不禁疼出了汗珠。
小鱼儿像是半睡半醒,咿唔着道:“什么事,谁在敲钟?”
江玉郎赶紧又将菜刀藏起来,道:“没……没有事。”
幸好小鱼儿不再问了,鼻息更沉。
但江玉郎又怎能再睡得着觉?
这两粒莲子是谁打进来的?
这船上怎会有这样的暗器高手?
那咳嗽起来,眼泪鼻涕就要一起流下的白发艄翁,莫非也会是什么隐迹风尘的武林异人?
那一天到晚只会乱飞媚眼的小姑娘,莫非也有如此高明的身手?竟能以两粒轻飘飘的莲子当作暗器?
这简直使江玉郎无法相信。
但不是他们,又是谁?这船上并没有别的人呀!
何况,就算是他们,他们又为何要在暗中监视?为何要在暗中保护小鱼儿?看起来他们和小鱼儿根本素不相识。
江玉郎就这样瞪大了眼睛,望着船顶,一夜想到了天光,还是想不通这其中究竟是何道理。
他刚想睡的时候,小鱼儿已醒了,又推醒了他,笑道:“你睡得好么?”
江玉郎强笑道:“好极了,一觉睡到大天光。”
小鱼儿道:“起来吧,睡得太多不好的。”
江玉郎道:“是,是,该起来了。”
他脸上虽在笑,心里却恨不得一拳打过去。到了船头,再瞧见小鱼儿精神抖擞的模样,更恨不得一脚将他踢下河里。
那小姑娘已端了盆洗脸水过来,脸上在笑,眼睛在笑,那两只深深的酒窝也在笑——她在笑什么?
江玉郎眼睛盯着这两只端着盆的手,只见这双手又白又嫩,实在不像能发出那般强劲的暗器。
但一个终年劳苦的船家女儿,又怎会有这么一双白嫩的手?这祖孙两人,莫非真的是乔装改扮的?
船是新的,他们的衣裳也很新,看来,他们扮这船家勾当,还没有多久,也许就是冲着小鱼儿才改扮的。
但他们这样做又有何用意?
小鱼儿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像是开心得很,洗完了脸,一口气竟喝了四大碗稀饭,外加四只荷包蛋。
江玉郎却什么也吃不下去,只听小鱼儿向那艄翁笑道:“老丈,你贵姓大名呀?”
那艄翁道:“老汉姓史……咳咳,人家都叫我史老头……咳咳,我那孙女倒有个名字……咳咳,她叫史蜀云。”
江玉郎暗中苦笑,这每说一句话就要咳嗽两声的糟老头,也会是个风尘异人、武林高手?
只听那史老头道:“云姑,莫要吃莲子了,吃多了莲子,心会苦的。”
江玉郎又是一惊,扭转头,云姑那双又白又嫩的小手里,果然正抓着把莲子,一面吃,一面瞧着他笑。
他的心突然“怦怦”跳了起来,扭回头,又瞧见小鱼儿手里正拿着本书在当扇子,赫然正是那秘籍。
江玉郎这才想起,小鱼儿昨夜是压在上面的,今晨翻了个身,竟乘机将这秘籍拿走了。
他居然将这本天下武林中人“辗转反侧,求之不得”的武功秘籍当作扇子,江玉郎又是气又是着急。
船已驶离渡头,突然一只船迎面过来。史老头用根长长的竹篙,向对面的船头一点,两船交错而过,两只船都斜了一斜。
小鱼儿惊呼一声,道:“哎呀,不好,掉下去了!”
他手中的那本秘籍竟落在江中,江玉郎的一颗心也几乎掉了下去。只见江水滚滚,眨眼就将秘籍冲得不见了。
小鱼儿苦着脸,顿脚道:“这……这怎么办呢?”
江玉郎心里恨得流血,面上却笑道:“这些身外之物,掉下去又有何妨。”
他心里自然知道这必定是小鱼儿故意掉下去的,小鱼儿想必已背熟了,小鱼儿自然也知道他心里明白。
但两人谁都不说,这就是最有趣之处,除了他两人自己之外,天下只怕再无人能猜得出他两人的心意。
苍穹湛蓝,江水金黄,长江两岸,风物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