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巾拭干她身上的水。
四周帷幄低垂,暗红的一片,并不见师父的身影。那女子拿了一幅干净的白色棉布一层层往她胸前缠裹,洛小丁挣扎着阻止她道:“我自己来!”
那女子却不听,继续动手将那束胸缠好,而后又将中衣穿在她身上,至此,洛小丁的体态完全被掩住。那女子望着她怔了一怔,忽而摇头低声嘀咕:“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扮成男子?这不是自找苦吃么?”
洛小丁心头又苦又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伸手拿过榻边放着的棉袍穿好。
外面忽然有人叫道:“青岚,她醒过来了么?”是陌生男子的声音,同师父的声音大不相同,语调冰冷,不含一丝人气。
那女子面露惧意,慌忙道:“禀阁主,已经醒了!”
帷帐忽地被拉了开来,洛小丁看见一个戴着黄铜面具的银衣男子走了进来,黑黢黢的眼孔中有光芒闪过,阴沉而锐利,洛小丁心头一悸,一时之间竟有些转不过神来。
银衣男子的目光在青岚身上一扫而过,他朝她挥挥手:“你可以走了!”
青岚躬身告退,就在她转身的瞬间,洛小丁看见那银衣男子眼孔之中寒光一现,立时便觉不妙,正要叫那青岚小心,银衣男子已经一掌劈在了青岚后颈。
只听得一声极细微的脆响,洛小丁眼看着那青岚软瘫下去,她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只是一瞬间,先前那替自己穿衣,巧笑倩兮的女子便已命殒黄泉。
“你要记住……”银衣男子低头去看榻前那大木桶中的水,“她是为你死的!”
洛小丁胸口如被锥刺,痛不可挡,她垂下头,有脚步声自外间传来,由远及近,最后停在她身边,半晌,耳边才响起李玄矶无奈的声音:“江蓠……你不是说给她一颗忘魂丹么?”
“忘魂丹……”江蓠摇头,“依我看来,还是死人更叫人放心!”
李玄矶无语。
江蓠转目看向洛小丁道:“你也许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死?因为,她是第三个知道你是女子的人……”
洛小丁脑中轰地一声,只觉耳边嗡嗡直叫,她抬头看向这叫江蓠的男子,然而眼前昏眩一片,竟无论怎样都看不清,只听得他冷冷道:“倘若有第四个人知道此事,你要如何选择?是他死,还是你自尽?”
“江蓠——”李玄矶微有了恼意。
江蓠仿如没有听到,自顾说了下去:“你不想死……那么——只有别人死!”
洛小丁捧住头,脸色煞白。
李玄矶瞧了她一眼,走到江蓠身边,也跟着朝木桶中看,一边看一边问:“如何?”
江蓠知他是想岔开话题,虽然还想再教训洛小丁几句,却不好拂他的面子,便道:“桶内的药水清透无浊,证明她体内已无余毒,城主大可放心,你这爱徒眼下死不了。”撂下榻前帐帷,唤了凌白进来处理尸体。
江蓠行事向来狠辣决绝,凌白与一干下人见此情形,也不觉奇怪,一个个悄然无声,拿麻布口袋裹了尸身,又一起将那大木桶抬了出去。
帷幄外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而后没有了动静,一时静得极了,只听到她自己的呼吸之声,然而心绪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宁和,青岚死时的惨状不时在眼前浮现,睁开眼是青岚,闭上眼还是,最后她只有拿枕头捂住眼睛。
“是我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她!”洛小丁觉得头痛欲裂,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双巨大的魔手,在狠狠挤压着她的头颅,令她痛苦不已。
风风雨雨她不是不曾经历,跟着师父闯荡江湖这几年,早已看惯生死,不知道难过害怕为何物。只除了阿爹,阿爹死的时候,她呆坐了一个晚上,心痛得几乎麻木。而今她竟再次为了别人的死而难过,只因这次,她清楚的知道,那女孩是因她而死。谁能想得到,当初的一句谎言,竟然会造成目下这个局面。
是她的错,因她,师父左右为难,因她,青岚殒命。到底该怎样,才能挽回一切?难道诚如江蓠所言,她死,一切便结束?可她不想死,所以只好看着别人死,就像眼前这个无辜的女孩,只因知道了她的秘密,便被毫不留情地杀掉。
可她这罪魁祸首,却安然无恙,无非是仗了师父的庇佑!洛小丁惨然一笑,仰面躺倒,眼角有泪滚下,后悔么?怎还来得及后悔?她已再无后路可退!便继续这般苟延残喘,看自己究竟能活到何时?
有人走过来将她脸上的枕头拿开,轻声叹息:“这样有用么?也不怕闷死……”
睁开眼睛,她看见李玄矶正站在面前,若明若暗的烛火中,师父的面目有些模糊不清,他缓缓坐下来,温声道:“饿了没有?想吃什么?”
第一卷 10。回城
洛小丁什么也不想吃,怎能吃得下?在这刚刚杀了人的地方。李玄矶也不勉强她,望着柜顶上的花瓶出了会神,起身出去了。
片刻之后,又有人进来,这次来的不是师父,而是江蓠的义子凌白。他同江蓠一样戴着令人厌恶的面具,洛小丁别过脸不愿意看他,凌白也不以为意,将手中的饭屉放在桌边,将里面的饭菜一样样端上桌子,对她道:“听说三公子喜欢吃八宝鸡珍?”
“你怎么知道?”洛小丁愣了一愣,不由自主点了点头,不可否认,这人的声音非常好听,好听到足以让人忽略他脸上那丑陋的面具。
凌白面具后的眼睛熠熠发亮,噙着点点笑意:“是城主说的,所以吩咐厨子做了出来,三公子多少吃一点……”
洛小丁望着桌上的八宝鸡珍,心头微微悸动,师父在百忙之中,还能记得她喜欢吃的菜肴,可见师父还是看重她的。她不作声,自己动手盛了饭菜埋头便吃,尽管吃的不多,却总不至于让凌白难以交差。
凌白收拾了碗筷,满意而去。
洛小丁身上有了力气,便想下榻走动,然而脚一踏上地砖,便想到之前死在这屋里的青岚,这脚无论如何迈不出去,试了几次,总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她呆坐在榻边,心里难过,只恨不得一拳打昏了自己才好。
半个时辰后,凌白又拿来一颗药丸和一碗汤药给她服用,洛小丁苦笑:“不是死不了么?还吃这些做什么?”话虽如此说,却已接了药丸一口吞下,而后咬着牙将那碗汤药一气喝光。
汤药苦不堪言,她皱着眉头将空碗递还凌白手中,却见凌白死盯着自己的脖子不放,眼中颇有疑惑之色。
洛小丁一惊,不动声色问道:“你在看什么?”她心里着实害怕,莫非凌白也看了出来,若真如此,凌白岂非江蓠口中的第四个人?依着江蓠的性子,杀个义子又算什么?
凌白迟疑了一下,道:“三公子脖子上这块玉成色很好,似乎是上品。”
洛小丁低头看时,才发觉自己平日戴着的那块玉貔貅竟不知何时从衣领中滑了出来,她松了一口气,将玉貔貅塞回衣内,伸手摁住衣领道:“这是师父送的。”似乎是十二岁那年,师父带她去江洲时赏给她的!那一年她用断翎刀断了百盛门的大弟子萧金何的碧月剑,从此一举成名。
李玄矶并不敢在江蓠处呆得太久,洛小丁精神稍济,他便带她离开。
江蓠派凌白相送,临行前对李玄矶道:“你不杀我?”李玄矶愣了许久,对他道:“我信得过你!”江蓠摇头,望着他缓缓道:“卿虽乘车我戴笠,后日相逢下车揖;我步行,卿乘马,后日相逢君当下。”
凌白带着他们从另一道门出去,当洛小丁走出门外,看到那高高的楼牌上的那个“魅”字,才蓦然醒悟过来,原来她这几日疗伤的地方竟然是那里——一直以来,浮云城内人人谈而变色的“魅影阁”,而江蓠便是这魅影阁的阁主,那个江湖上传得神乎其神,无所不在无所无能的江阁主。
外面依旧是大雪,白茫茫一片。
他们坐上凌白早已准备好的马车,朝着栖凤山方向行去。
因着李玄矶的吩咐,马车并未配备车夫。李玄矶命洛小丁在车里休养,他自己驾车前行,大约行了两三里的路程,忽然听得后面有马蹄声响,他回头一看,只见一骑飞奔而来,竟是凌白追了上来。
李玄矶停下马车,与洛小丁一起下车静候他来到近前。凌白下马向李玄矶行了一礼,这才将手中的两包东西交给他,待李玄矶接过,又从怀里摸了一只玉瓶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上。
“城主,义父说三公子身体羸弱,还需再服这玉瓶中的丹药,务必服用七七四十九天,方可痊愈。另外还有两包草药,是给三公子调理身体所用。”
洛小丁甚觉意外,看着凌白只是发愣,那凌白一直戴着面具,也看不出喜怒哀乐,偶尔与他的眼光相碰,只不过礼貌的点头,倒像是陌生人一般。
天寒地冻,凌白也不罗嗦,三言两语便将事情交办妥当,翻身上马,辞别而去。李玄矶与洛小丁站在雪中,眼看那一骑人马越行越远,直至消失不见,这才上了马车。
马车继续前行,正是三九天,滴水成冰的时候,大雪纷纷扬扬,很快李玄矶身上便落了厚厚一层雪花。此处离栖凤山已经不远,还有半日的路程,若无差错,傍晚时分必能赶到山下牧场。
望着漫山遍野的皑皑白雪,李玄矶只觉愁绪满怀,正自失神,忽听身后一阵响动,回头一看,却见洛小丁拿了厚厚的雪氅出来。她先伸手将他披风上的雪粒拍掉,这才将雪氅轻轻披在他身上,道:“师父,我来替你一阵。”
李玄矶望着她默不作声,眸光深黑,复杂之极。洛小丁给他看得心虚,低下头不敢再看他。李玄矶道:“明晚就到浮云城了……你当真要回去?”
洛小丁怔了一怔道:“我不跟师父回去,又能去哪里?”
李玄矶转过头去,叹道:“是啊!你不回去……又能去哪里?”
两人都不再说话,各自沉默不语。
过了良久,洛小丁忽道:“师父,你会不会……杀了我?”
李玄矶的背脊僵了一下,却始终没有回过头来,他道:“进去罢!你身体刚好一些……我不想再带你去看霍先生……”
看来她是听到了那句话。
听到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