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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秋带林春上去、我带你上去,就是想让她亲眼看看你们。你说我傻又好、说我迷信又好,我们不能不相信她的灵魂存在於玉记。当我一说完那句话,陈三愁沉默了,过了很久,才说『他爱吃什麽?』我说『他是化骨龙(注一),什麽也吃,但特别爱吃肥牛肉』,他就说『那好』。」
「你真说了那样的话吗?」戴志的声音沉稳而温柔,如大提琴的声音。
「系啊。」陈心没有半点迟疑就说。
「那你为什麽这麽迟才问我有没有饮那杯奶茶?」戴志问。
「你那时走了。你走之前,我又讲过不会强留你的话,所以我才没有死缠烂打。」
「那你之後又打来问我有没有饮奶茶?」戴志笑了。
「我……」陈心也觉得自己很幼稚,尴尬地说 :「明明是你应承过我会饮奶茶,我所知的你不会食言,而且……」
「而且什麽?」
「而且……我也不知道怎麽讲。」陈心气呼呼地抓了抓头发,背脊已出了汗,一身黏黏的热汗。
「不要再用『不知道』三个字逃避过去了——我跟你也是。一个人在世上活了廿几个年头,总有很多事是自己不知道的,比如远方的人过著什麽生活、我们会几时死……但活了那麽多年,总有些事是我们清楚,或者隐隐明白一点,但一提到要追寻,就畏惧了,怕见到答案,宁愿一生一世讲大话呃自己(注二)。」
「可以给我一点时间,组织一下……要怎样说吗?」
戴志一顿,慢慢说 :「我等你。」
陈心握住电话,那薄身的液晶体屏幕贴著他的耳朵,戴志说那句话时所呼出的气好似吹到他的耳朵般。发热,他解开衬衣胸前的一颗钮扣,才不感到那麽局促。他彷佛感知到戴志在看著他 : 不眨眼睛,黑眼睛里的颜色很坚实,如土壤般,没有流转惑人的水色,没有浪漫,没有梦幻,但十分真实,陈心每次跟戴志缠绵时都有种安全感——就是那双诚挚的眼睛使他相信,这个人不会离弃他。
陈心想找一个人能够不计较他的卑劣,愿意坐在他旁边,陪他食餐饭,聊天,天冷时给他一个拥抱。做爱与否,不是最重要的问题,经过与陶微风的那段後,他知道人不一定只能跟所爱之人上床,所以性欲对象是次要的——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真心陪著他。陈心也觉得自己好笑,活在这个充满出卖、利益、计算的城市,活在一个没有多少亲情、爱、信的家庭,活在一个没什麽朋友、与其他人只能擦肩而过、或以社会契约的形式建立关系的世界,他已是个将要踏入廿四岁的成年男人……
但他跟十九岁的自己一样,梦想这世界有「真心」,梦想有一天,有人能站出来对他说 : 我要你。也许自己不知道什麽是真心,但他知道什麽不是真心 : 当年的援交少女、女朋友、陶微风都不是真心待陈心的,他们只想透过陈心去寻找一些感情或欲望。连自己都无法衡量自己能否真心对待一个人,他想,那应是一种无私的行为,自己说不出为何要待对方好,但就是总站在对方的角度为他想、为他做任何事。
陈心闭目,想起一次次自己被社会肯定、被母亲否定 : 他几乎每张成绩表上的名次都是第一名,每年学校的成绩奖都是他拿下的,仰慕他的酒肉朋友有不少,但真心朋友,从头到尾只有曲意一个……那些成绩表何清玉却只会掠一眼,将那轻薄的纸片扔在茶几,说他哪一科的成绩不够好。他考、他温习,他想积累一张张薄薄的纸皮成为一块坚固的盾牌,然後,她或者就会看他一眼,像以前那般抱他一下。但最後一张也是最有分量的成绩表——陈心高考的那张——何清玉永远无法亲手执起它看一眼,就算他烧那张成绩单给她,她也没有要下来。
他有想过何清玉是否一直想离弃这个支离破碎的家,所以才死得那麽急。其实何清玉不是自杀死,而是病死,但他们两兄弟一直相信何清玉之所以死,皆因其意志已烧尽。她太累,才任由病魔将她轻轻带走,也不挣扎。蟑螂面对人类的践踏,尚且慌乱奔窜,但人会求死,人命比昆虫还贱。陈秋好憎何清玉,憎她选择放弃他们,憎她没有爱他们到最後,为了避免何清玉的错,陈秋在爱情面前便是战神,锁定目标,攻下对方的身心,令对方愿意跟从陈秋的节奏过活。
但陈心不想憎恨自己的母亲。
每一年去坟场看见何清玉的灵位,他再一次了悟 : 她的肉体已被烧为灰烬,那里面盛著的,不知是棺木的灰烬还是她的枯骨。看著元宝蜡烛在金盘里融解、烧焦,陈心又一次记得何清玉火化时,他内心的某些东西也随之烧去,然後每年随著这些纸制品再烧一次,将肉烧成炭,炭化为灰烬,灰烬被年月磨成粉末,用指头拈一把,放在唇边吹一下,就散了。
於是他成为一个极矛盾的人 : 他没有真心,却想要有人用真心对待他 ; 他不能够信人,因为他知道每一个人最终都是过客,就算对方待他以真心,也敌不过天意与命数,说不定一场车祸、一个拿刀斩人的疯子就能草草夺去对方的性命,但他却希望有一个人能够相信「陈心也能爱人」这件事——也许他真的不能,可若有人愿意信他会爱人的话,他不会辜负那个人对他的信仰。
陈心很明白,这种过於美丽的事是童话,无法适应严苛的现实 :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只是利益的建筑,就是因为世上没有信、爱、真心,那些文字创作里才有那麽多惊天动地、”You jump I jump”式的爱情。他终其一生,只会平淡度日,一个人面对死的威胁,一个人思念生命里最重要的过客,一个人死去,不知死後有没有人为他办身後事——太遥远了。死了才算,死後的事没有人关心。
他也是人,某些夜晚太寂寞、无法一个人度过的话,他想他唯有去买春情,像只盲头乌蝇般乱飞乱撞,恰好遇上另一个跟他一样寂寞的人,就一起睡一晚,互相噬咬对方的血肉之躯,从血腥味寻找自己生存的证据。黎明过後,他会重拾理性,看也不看那个供他发泄一晚的对象,穿得衣冠楚楚地离去,踏入社会,做一个理性得不能有情欲需要的人——陈心一直相信他的人生会是这样的,并且接受这种安排。
但现在有一个人对他说 : 我跟你去饮那杯奶茶。这个人——男人,而不是女人——若是女人,她的行为被视为经典的爱情,因为她包容了一个有旧伤的男人,注定成为一个伟大的妻子、然後是伟大的母亲——但男人,他给另一个男人以承诺。
他们无法为对方生孩子,在香港也无法结婚。他们无法像那些男女般,明媒正娶,还要面临两个家庭的指责。不是每对同志都像陈秋跟林春般好彩,获得双方家长的默许,无风无浪走了三四年,尚能一起生活。戴志从没有让父母知道他的性取向,陈心未有正面跟陈三愁说过他们的事。
戴志却上去玉记,饮了那杯奶茶。不知道何清玉有没有见过戴志跟林春? 她会笑吗? 她会拥抱他们的伴侣吗?
「如果我今日讲不出呢?」
「那我会收线,之後等你打给我。或者当我想听你的声音时,我打给你。」
「再讲不出呢?」
「我就会这样一直做下去。」
「我想我要见到你,才讲得出。」陈心还是想占点便宜。他指尖一不使力,叶子就掉到木板铺成的地下。他见了叶子,不怜悯它,不思念它,也不想践踏它。他站起来,跨过那一片落叶,知道落叶还是要归根。很多事物由不得他想抓住就抓住,尘归尘,土归土,这原来不是出於任何人为错误。
这一刻戴志的手就在他前面,他用不著伸长手,就握得住那只大手。所以他要放开手中那片残叶,去握著面前那只手,哪怕他不知自己在几时、基於什麽原因而要放开那只手。
「等你讲得出口,我才见你。」戴志说。
「你也学识跟人谈判了……为什麽要等我?」
「那你又为什麽不质问我跟龙风牵之间的事?」
「有些事比那更重要。我答了,轮到你答我问题——不准说『不知道』。」
「我会等你,是因为不想之後不能够再见你、不能够再跟你睡、不能够再被你打骂——这原因,够说服力吗? 理智上我无法说服自己跟你在一起,但是……」
陈心走回宿舍,没有挂线,也没有开口,但他知道戴志还在另一方等他。纵然一个人经草地行回宿舍,陈心还是觉得身边有一个人跟他一起走。
站在升降机前,陈心说 :「我手机快没电了,我也快要入苢(注三),收不到电话。」
「嗯。」戴志没头没尾地应了一声,就收线了。陈心看看手机电量,只剩下不足6巴仙,一定要叉电。入苢,只有他一个人。两前是一面半身镜,橙黄色的灯光从上方散落到整个狭窄的空间,他就好似舞台的男主角般,站在射灯下向观众谢幕。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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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志》120(下) (美攻强受)
…正文的最後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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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照出他黑色衬衣上几块汗迹,苍白的脸容染上华丽的灯光,颧骨处泛起一层极淡的醉红,把他这个人偶点缀成一个有思想、感情、欲望的活人。凤眼里晶晶亮亮的闪烁著灯光的反射,陈心眨眨眼,睫毛眨动时眼前似有一排排细密的白色短光线,如从水晶灯吊下来的珠链。现实与虚幻在一刹间交错,时真,时假,大多时候都分不清真假。
虚浮在霎时消失,陈心似由云端降落到土地上。他转身,苢门开了。他拐弯从苢口转入走廊,望著左右两列白色的森森重门,他那处於最尽头的房间看起来十分细小,一只手指头挡在眼前,也遮得住整道门。
陈心行过去自己的房间时,望著左右两边的门 : 翁盼、陈复生、周辉日、Anthony John Basil……这些人的名字从未在他生活出现过,但他们与他同住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