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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掘土过程辛苦,请小工又经常会有小工吃不了苦偷懒摸鱼,或是跟师傅沟通不良等状况,现今的捡骨师傅大多是父子档,少数是夫妻档。像苏禹纶单独一人出来做风水的例子很少见,若不是年轻体力好也实在吃不消。
有了吴侑学帮忙,这次进展速度倒是快很多,两人合力翻掘,不多时就挖到半尺深。
吴侑学没有长时间握铲子的经验,手掌热‘辣辣地疼,隔着层手套都快要磨出水泡。更难以忍受的是高挂天际的艳阳,汗水不断从额上滴落,叫人几乎睁不开眼睛,脖子和后背也都被晒得汗津津的,T…shirt整件湿透了,贴在身上非常不舒服。
“背包里有水和毛巾。”
被苏禹纶一提醒,他才发现自己渴得要命。
半瓶矿泉水一口气喝下去,整个人感觉焕然一新。
他从树荫下站起来,把宝特瓶递给苏禹纶,后者仰头喝了两口,水从唇角溢出,沿着脖颈淌下,渗进领口里。
“你要不要也来休息一下?”
苏禹纶摇摇头,握着折叠铲继续埋头翻土,衬衫汗湿的程度跟吴侑学不相上下。吴侑学见状,咬咬牙抓起铲子跟他一起站到大太阳底。
不过是晒一晒,热久也就习惯了。
两把折叠铲上下翻飞,溽热的暑气让这一切都变成机械性行动,不需多加思考,仿佛他们正在挖的不是一座坟墓,而是单纯一个洞。
吴侑学甚至产生自己正在玩寻宝游戏的错觉。铲子敲到某个土石以外的硬物时,他差点以为要中奖了。
“停。”苏禹纶阻止他继续向下挖,指着暴露在光线下的棺盖一角,“我们已经碰到天盖了。”
棺盖的木质纹理跟藏宝箱有点像,不过里面没有惊喜只有惊吓。埋了这么多年,木料居然泰半完好无损,连一点腐烂的木屑都没见到,里头又会是什么情况可想而知。
一旦天盖见光,就要改用沙耙把剩下一层薄土清干净,并在棺木周围整理出一条脚路,方便待会掀棺作业。
在做这个步骤时,吴侑学失去了原有的干劲。换成随便一个普通人,一口棺材好好的摆在眼前,也很难若无其事拿平常心看待,何况那不是普通的棺材,是一口散发异味的棺材。
“你不觉得有点奇怪的味道吗?”憋着气忍了几分钟后,他忍不住爬出坑外,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现在还好,等下掀盖你就知道。”苏禹纶抬头望着他,表情似笑非笑。“帮我把拔钉器拿过来。”
四颗封棺大钉一一拔除,苏禹纶在棺盖边缘慢慢摸索,寻找合适的施力点,一边提醒吴侑学找下风处站,免得被尸气冲到。
天盖一揭,坑底猛然窜出一股似曾相识的恶臭,闹鬼的浴室也曾出现过这种气味,那是浓烈的尸臭味。人一辈子很难有机会闻到,闻过一次之后很难有办法忘掉。
吴侑学被薰得七荤八素差点晕过去,费了好大力气才按捺住转身逃走的本能,乖乖蹲在坑洞边缘接应,把工具往下递。
苏禹纶接过圆锹撑住掀起的棺盖。
灵柩里覆着一层莲花被,那是上面绣着108个“卍”字的棉布,也称作水被,盖在尸身上,保护往生者不受侵扰,掀起那层棉布才会真正见到亡者的尸骨。
但就在苏禹纶接过竹竿准备挑起水被时,下面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不是错觉,水被一头逐渐鼓起膨胀。
吴侑学目不转睛盯着看,总算看出来那是底下的荫尸正缓缓坐起。
“不会吧,年纪这么大还做仰卧起坐。”
“少讲废话,拿黑伞过来。”
荫尸见不得光,少数荫身在阳光曝晒下会诈尸。如果是后辈安排捡骨,通常会让家族长女打一柄黑伞遮住尸体头部。吴侑学跟这名墓主没有亲缘关系,也不是女孩,为避免阴气冲犯,不能安排他撑伞,只好把伞固定在尸体头部上方遮住阳光。
果然在阴影下,尸骨渐渐又恢复成平躺的状态。
苏禹纶把竹竿一挑,露出深埋多年的尸骸。同一时间他皱起眉头,在一旁观望的吴侑学则是下意识退后半步。
这门风水不仅是荫身,还是一门豆腐荫。顾名思义就是尸身软烂出水,组织变得糜烂易碎,像豆腐一样,某些部分甚至泛白生霉,是荫尸当中最凶险的一种。一眼望去带来的视觉冲击不是简单几个词可以形容的。
“变成这个样子……该怎么处理?”吴侑学第二次生出想拔腿就跑的念头。
原本以为荫身最多就是遗骨上粘连一些腐肉,没想到一开棺会见到如此震撼的镜头。他还在拚命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时候,苏禹纶已经恢复镇定。
“还是用之前教你的方法,没忘记吧?”
吴侑学面露难色,犹豫半晌,摇了摇头。
“那就好。”苏禹纶把手套脱掉,连同腰上皮鞘里的那把短刀一并拿给他。
他瞟一眼对方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在艳阳下显得异常白‘皙。接下来那双手居然直接探进棺木底部,从尸肉尸水中牵起腕骨。
牵亡捡骨有一定顺序,若不谨慎遵循,亡者就不能安息。捡骨师为了保持手感分辨骨头部位,脱下手套让皮肤与尸骨零距离接触是不可避免的。
腕骨之后是指骨、桡骨。苏禹纶在棺底掏摸,脸上丝毫没有厌恶的神色,捡一门风水就是一件功德,就算是只恶鬼,仍然要对死者保持最基本的尊重。吴侑学见到他认真的神情,自己也不敢疏忽,接过下面传上来的遗骨,用短刀仔细剔除上面的腐肉。
这种做法叫刻肉法,用来对付荫身最迅速,也最考验捡骨师的能耐。
刮除腐肉后要将骨骸按照生前位置排列整齐。吴侑学读的是医学相关科系,曾经有段时间天天抱着骨箱睡,人体206块骨头639条肌肉闭着眼都能如数家珍。刚开箱的他克服不来,个别处理刚捡出的人骨倒是没有多大问题。
一个人要完成整套捡金流程是很大的负担,两个人合作,默契十足,相对轻松许多。
从手部开始,再由脚部向上捡到头部,拿铁钳将头骨里遗留的牙齿拔去,跟其他碎骨用黄纸包成一包,骨骸的初步整治就告一段落。
苏禹纶打开事先预备好的米酒,往刮干净的人骨上浇了半瓶,剩下半瓶冲洗手上秽物。酒精在阳光下快速挥发,曝晒过的骨骸从原本的棕黑色变成米黄色,焕然一新。
无怪二次葬又被称为“吉葬”。尸骨经过悉心打理过后,再怎么眷恋人世不肯安生轮回的凶鬼也能顺行上路。
吴侑学面对那具排列整齐的骨架,一开始排斥抵触的情绪一扫而空,只剩下对死者的敬畏。他好像开始可以体会苏禹纶的心情。生前死后,万里三坡路,人人都要走一遭,希望亡者最终一程走得安稳,实际上也隐含对生者的敬意。
用红色朱砂在骨头上画出经络血脉,代表重获新生;用红丝线固定关节,压住凶气;用象征剑的柳枝贯穿脊椎二十四目龙骨,驱邪纳福。最后将整副骸骨以屈膝姿装入瓦罐,算是大功告成。
苏禹纶跟吴侑学合力把废置不用的棺木烧毁,把瓦罂放进原有的坟穴,最后把墓碑扶正,重新填土整地。
破土时还高挂正中的日头现在已偏移到西处,碑石和两人的身形在地上拉出长长剪影。四周丛生的杂草都被剪除干净,只留一块平滑高起的坟地。
“还有什么事要做的吗?”吴侑学拖着锄头,倒退几步欣赏自己的工作成果。整套流程跑下来,繁琐的仪节把他绕得一个头两个大,到了收工时终能松一口气,居然有种不真实感。
“洗澡,休息。”苏禹纶踢了踢脚下砂土,对整理过的墓庭感到很满意。他转过头,拿手背抹掉吴侑学脸上沾到的泥沙。“今天辛苦了。”
吴侑学睁大眼睛猛摇头,他觉得这句话是自己该说的。苏禹纶替他白捡了这门风水,都还没想好要怎么谢,辛苦两个字实在担待不起。
走向来时围墙的方向,他看着前面背着重物依然步伐稳健的背影,苦苦思索该拿什么来还这份人情,好不容易问出一句:“改天请你吃饭?”
“你有天分,刚做完风水就能想吃的。”
苏禹纶头也不回,一句话把他憋得脑充血。
“我都说了改天嘛,没人约你今天去吃啊。”
“吃什么?”
吃什么?苏禹纶平常很好打发,一间24小时便利商店就能养活他,以至于真的要请一顿好料的反而不知道该从何选起。
吴侑学还在印象中比较不错的餐厅名单里东挑西捡,苏禹纶直截了当告诉他:“不必麻烦了。”
“可是──”
“小事而已,不用破费,反正我也不想出门。”
吴侑学这才想起来他的室友是土壤深层厌氧菌转世投胎,要不是偶尔为工作逼不得已必须出外,基本上就是只不能见光的死宅,对饭局没多大兴趣。
可是不请客不破费的话,他拿什么做谢礼,难道要无条件倒三个月垃圾?这行不通,因为垃圾本来就都他在倒。
“那不然这样好不好,”吴侑学琢磨半晌,鼓足勇气试探地问,“以后要是有主家人聘你捡金,都让我帮忙行不行?”
砖墙就在眼前,苏禹纶走到墙脚下,突然停下步伐,回过头来笑得意味深长。
吴侑学一下就窘了,难为情地擦了下鼻尖:“笑什么啊,我至少还会挖洞,其他的你可以慢慢教我嘛,多几次就记起来了,我不会拖你后腿,我有帮倒忙吗?”
“没有,今天做得很漂亮。”苏禹纶又背过身,蹬着突出的砖石往上爬,看不到表情,但话声里有笑意。
“就说吧。”吴侑学像是被投喂的小狗,因为简单的夸奖兴奋得要死,眼睛都亮了。
苏禹纶的声音从墙的另一面传过来:“捡骨学得好,下次有空教你画符。”
“你不是在耍我吧?”吴侑学受宠若惊,轻飘飘的,背上的背包也没了重量。
“认真的。”
“那太好了,你干脆开班授课多收几个学生,让学校的民俗异象研究社请你当社师,还能赚外快。”
“不行。”
“为什么不行?”
“这门手艺不传外人。”
“不传外人,我不是人?”这什么逻辑。
“不是外人。”苏禹纶认真考虑这个问题,慢吞吞地说:“你可以算我家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