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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夏截口打断赵隽的话,话儿说的既亲切又得体,一点都不会让那个她打算撇他独寝的夫婿下不 了台,而且可以说给足了她夫婿面子,不但如此,说完话,她还很应景很适时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她是故意的吧?
赵隽有点怀疑……不得不怀疑。
有误会,不是应该弄明白一切,消除误会才对吗?他清楚,她相当聪明、沉静、内敛,不是爱撒 泼蛮横无理的女子,不会不明白这一点,她不肯听他说什么,是因为……不想跟他讨论这个问题吧?
也就是说,她现在不打算谅解他,接受他,是吧?
她不肯听他的解释,要怎样才能让她清楚,他喜欢她,是因为她本人令他动心……唔!不好!这 么说会令她计较,定然要说他容易见异思迁——毕竟,他确是在不知情下喜欢上的她,可他……从未 有过遗弃妻子的念头,不可能让另外的女人来取代她……不好,这样说也还是会让她有反驳的理由, 说不定又会因此弄出别的一套说辞,搞不好还会歪缠在不利于他的方面,又因此证明他其实没有真心 ……她为何那般冰雪聪明,他想含糊其辞怕是也难。
无论如何,他必须尽快解决目前这种为难局面,可关键是,也要她肯听他说话才行!
怎么办才好?
赵隽沉吟着,夜色在他的沉吟中如水流淌……
“世子……我困乏极了……您可否容许我去睡了……”良久,沐夏先说话了,说得含含糊糊、断 断续续。
困了?这么会睡!从午后睡到现在,她还没有睡够?
赵隽狐疑地看着他的妻子,见她眼睛似闭非闭,似睁非睁,哈欠连连,柔若无骨的纤细身子东倒 西歪,都快趴到床面上了,一副困倦至极娇慵无比楚楚可怜的俏模样。
“你睡罢!”
赵隽心一动,不止心动,还心软——大半夜的……于是,他拉了下她的手,示意她在床榻上躺好 。
“我到竹榻那边去睡。”沐夏振作一下精神,坚持要下床榻。
眼前的人儿神情坚决得很,打定了某种主意……赵隽不得不承认——自己自食其果了:他当初不 肯与她共度洞房花烛夜,现在,她不肯让他分享她的枕席……他起的头,强要她一时之间心无芥蒂, 心甘情愿接受他,也许……是有点难!
唔!今夜先算了!一切慢慢来吧!
反正他们已是夫妻,要她信赖他,接受他,有的是时机,根本不必急于一时。
急于求成,急功近利,往往招致适得其反。
兵书上都是这么说的。
“夏儿,困了就不必起来走动,你睡罢。”赵隽放开妻子的手,移身下榻,走到窗口边。
窗边竹榻,浣纱已经利落地收拾好了。
“晚安!世子——”
沐夏隔着幔帐轻声对她的夫婿大人说。一个人躺在大床上,舒展开肢体,感觉太舒坦了,不由得 在心底叹息一声。
啊!
果然!一个人睡比较舒服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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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夜色沉沉,即使天地漠漠,人声寂寂,也一样可以发生许多故事。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风凋碧 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天长水阔知何处。”
一个幽幽的女子的轻吟声穿透夜色,撕开暗沉沉的黑幕,像一道流光,透进迷蒙的混沌,唤醒似 乎沉睡已久的思绪……
头,很昏,隐痛潜伏在每一个角落,而最痛的,其实不是头,而是他的心……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天长水阔知何处……知何处……
晏同叔的一阕《鹊踏枝》,一个“凋”,一个“独”,一个“尽”,写尽了天涯茫茫,长路漫漫 ,秋风渐起,天地萧瑟,伊人远隔,无尽的怀人之苦……天气再凉,比不得思念之苦,天地萧瑟,比 不得心底无穷的失意落寞,天涯路远——即使咫尺又如何,注定断肠……欲言无语无人听,独自相思 注定是无法被分担的痛苦,这便是人生的无可奈何……
季允思绪飘飘悠悠的,不知自己此时是醒,还是在梦中。不管是醒,还是梦,都注定寻觅不到什 么……神女生涯原是梦……除却巫山不是云……
唉——
“季公子,你醒了?”
一声柔柔的女性嗓音如微风般轻轻拂过……拂过他的耳畔……
有人?是谁?
季允蓦地睁开双眼,一眼就对上一双烟水眸——紫蝶姑娘?
是的!是紫蝶姑娘!她就坐在他身侧,她的脸就俯在他上头,不可能是错觉!她怎么会出现在他 的床榻前?
“你怎么在这里?”季允看着眼前美貌出众名扬京师的勾栏女子,在挣扎起身之前沉沉地问。
也许,是因为刚苏醒的缘故吧?季允的情绪看起来似乎不好,或者也可以这么说——不悦。
“季公子,这句话应该是紫蝶问你才对吧?”紫蝶姑娘轻笑,倾身向他,手里攫着一方罗帕,轻 轻擦拭他鬓角淌出的细密汗水,又说,“季公子,瞧你这许多汗,热得不轻吧?公子文质彬彬,为何 要学人家豪情纵饮?你先前醉了,醉得不轻呢。如若不是紫蝶未曾多喝,神智尚清醒,发现公子自个 儿出了四海楼,无人相送,急忙叫了马车带公子回来下处,公子今夜怕是要醉卧街头……公子是斯文 人,被人瞧见烂醉如泥的模样,那可就不好了!”
什么?季允猛地坐直起来,惊疑地扫视四周,才发现——自己的确处在一个陌生的,充满女子脂 粉气息的房间里,处在一张陌生的卧榻上。
“这是哪里?”他收回目光,盯着紫蝶姑娘,语调是惶然的,更是冰冷的。
“仙乐坊——”紫蝶姑娘却悠悠浅笑,并且脉脉看着季允,“季公子没来过仙乐坊吧?听说季公 子从不涉足烟花地,今日季公子莅临本坊,令寒宇蓬荜生辉,紫蝶实是不胜荣幸之至——”
“仙乐坊”!
他,在“仙乐坊”?他竟在“仙乐坊”!
季允猛地掀开覆在身上的薄衾,跨下卧榻,踏上地板,不期然一阵天旋地转,摇摇晃晃往后一倒 ,又坐回卧榻——他太急切,忘记自己宿醉未消,这一番剧烈动作,自然是吃不消。
“季公子,你想做什么,吩咐紫蝶一声就是了,何必着急?瞧你,又急出一头汗来了——”紫蝶 姑娘柔声细语,抬起玉手,攫着罗帕替季允擦拭鬓角、脸颊。
“紫蝶姑娘请自重!”季允一把挡开紫蝶姑娘的手,口气更冷了几分。
“自重?”紫蝶姑娘愕然凝视季允,“季公子的意思……紫蝶是一个不知珍重的女子,是否?紫 蝶命薄,自幼身陷勾栏,以卖笑为生,即使不得已同客人虚与委蛇,也是知道珍重自己,不肯轻贱身 心,季公子这般说来,是认为紫蝶乃风尘中一残花败柳,可以随意轻视、鄙夷、贱踏,是否?”
紫蝶姑娘说着,双眸愈加烟水茫茫,缓缓缩回攫着罗帕的手,摆在裙兜上,低下头,两颗珠泪无 声地坠落,神情委屈,神态楚楚可怜。
面对此景,季允一愕,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他虽然与紫蝶姑娘同过两次席,但一直把她看作澹台 拓的红粉知己,极少去留意她,况且,他素来清高自持,洁身自好,不与风尘女子有染,蓦然发觉自 己莫名其妙处身于勾栏院中,不悦油然而生,却也不是故意要鄙薄轻贱勾栏女子——本来么,烟花女 子卖笑,因果全由男子,又岂是身世飘零如浮萍的她们所能决定的。
“季某并无此意,紫蝶姑娘……”季允想要致歉,话未讲完就不自觉地顿住,眼睛死死盯着紫蝶 姑娘缓缓抬高的,攫着一方雪白罗帕打算拭泪的手,双眸无意识地收缩,呼吸几乎屏住——那罗帕一 角,深蓝色的“夏”字清清楚楚地呈现……
“你怎敢随意动我身?”季允冷然责问,急遽地伸出手,以闪电般的速度拽住紫蝶姑娘手中的罗 帕,扯回手中,五指收拢,迅速捏入手心,捏得紧紧,紧紧的……而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呼 吸急喘,心脏在急促跳动,血气上涌,头昏脑胀,慌张、气愤、恼怒,莫名的紧张还有……恐惧来回 在心内翻滚。
她……竟然发现了它……
他深深埋藏在心底的秘密……还有她……有没有被她发现……有没有?到底有没有?
季允突如其来的动作,惊的紫蝶姑娘下意识抬起头,抬起眼,愕然看着季允,这回,是真正的愕 然……她从来不知道,眼前这个温文尔雅、风采出众、俊美绝伦的文弱书生,亮若晨星的漂亮眼睛里 放射出来的光芒冰冷起来也能像一把寒意入骨的利剑,几乎……几乎能够冰冻死人,刺死人……
为什么每个出色的男人总是如此冷,如此酷,如此难以侍候?每一个都是这样……
紫蝶姑娘瞪大眼睛,怔怔地望着季允,忘了反应。
季允深吸一口气,再度站起身,不再看紫蝶姑娘一眼,匆匆奔出房门去。
第 31 章
“夜来风雨声……处处闻啼鸟……人闲桂花落……花落知多少……处处闻啼鸟……花落知多少…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够了!
哪儿来的多嘴多舌,大清早的扰人不休!
五更才重新入睡,如今好梦尚浓,赵隽就不得不恼怒地醒转,眯着眼睛寻找那个不识趣的家伙— —
卧榻那边,幔帐已经收起——她已经起来了?晨曦中,轩窗边,几个人影在晃动——赵隽定了定 神,睁大眼,看清了:他的妻子面窗坐着,身边两个丫头正在侍候她梳妆,她身前窗户大张,清楚可 见悬在廊下挂环上的一只绿毛鹦鹉面对窗里的佳人叫得正欢——
噢,原来罪魁祸首是它呀!
赵隽从竹榻上坐起,趿了鞋,踱到沐夏身后……她披着一头长长的乌亮的瀑布似的青丝,丫头正 拿着象牙梳由发根至发梢一遍遍梳理,她发髻未挽,根根青丝柔滑、飘逸、秀致——原来,她的秀发 也如此动人……
“世子,你醒了?”沐夏从菱花镜里看着立在身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