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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过猛,几乎是撞在了李东光的身上。慌乱中,他想表达歉意并 纠正自己的动作,可是悬在空中的双手却把朋友连同他抖动的手臂一起抱住了。
他们就那样站着,谁都没有再动,两人都感到了对方加快了的呼吸。他们的思想和语言都停止了判断和质疑,只觉得他们身体的相互触及如同夕阳必然接受大地的等待,归鸟必然回归巢||穴般地自然。齐天卓的手臂停止了抖动,平静得像个睡熟的孩子。夕阳只剩下了最后的一个亮点,架在田野尽头的地平在线,似乎迟疑着下沉的速度。然后,他们在对方的眼里读到了明白无误的渴望,同时还有恐惧——人类对真实情感永恒的恐惧,对意识到表达爱的不熟悉的形式的恐惧。随着恐惧的在齐天卓脑中的出现,他平静下来的手臂又开始更猛烈地震动起来。随着他身体的摇晃,他发出一声像见到死亡一样的喊叫。他松开了朋友的手,大口喘着气,后退了几步,然后一个突然转身,独自仓皇地跑下土坝去。
李东光站在原地没有动,身后是暮色中静谧的田地,头上是即将出现的蓝色星空。灵魂的脆弱性和宇宙的脆弱性一样,从一开始就以无法平衡的形式出现。
几天后,齐天卓独自先回学校去了。之后他参加了学校里的政治活动,竭力想在远离朋友的外界寻找什么极端的事做一做,无论是否有意义,只为减少自己无法理解的恐惧、焦虑和困惑。他第一次体验到了人在精神需求和友谊之外的另一种情感和希求,虽然只是被他朦胧却倘不具体地渴望着。他的希求与恐惧成正比地增长着,因此他选择了生硬的逃避。
但齐天卓不久就离开了他所参加的政治组织,因为有人指责他革命意志不彻底,不坚定。他在宿舍里把自己关闭了将近一个月,每天都在彷徨中思考。当李东光从天水坞返回学校时,他已经决定弃教从政,去实现他一直想要变革社会的抱负。
他们仍去运河边上散步。当齐天卓滔滔地谈到他将如何具体实现他从政的计划时,他意识到了自己声音里的惴惴不安,好像一个孩子太想得到什么,因为母亲不允许而不得不认真陈述一个籍口一样。他猜想着身边的朋友是否也察觉到了。
“我知道政治很复杂也很危险,”前报社副主编的齐天卓的声音有些急促,眼睛望着运河上来往的船只和岸边那个作为地标的宝塔。“但是,也许只有参与政治才有可能最快最有效地改变至少是一个地方人群的生活质量,即使不是整个国家和制度的话。”
他不看身边的朋友,又说:“你不觉得做文人很可怜吗?看看我自己的经历吧!不改变社会现状是不行的,而不从政就无法达到这个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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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东光只是和他的朋友一起向前走,没有说太多话。他能用自己与生俱来的敏感感知到正在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一切,包括朋友内心的紧张和言不由衷,却没有勇气把它说出来。他始终平静地听着,直到最后才说,他很理解朋友的这个决定,也相信他有实现自己政治抱负所必需的热情和才能。
齐天卓准备先到南方的D市开始工作,他有个亲戚在那边。分手那天,李东光帮助朋友把行李拿出了他们共同住了三年多的集体宿舍。在火车站台上,齐天卓强笑着让朋友给他写信,可是手臂的剧烈颤动却让他脸上的微笑也随着抖动起来,完全走了样儿。李东光装做没有看见,也微笑着点头作答,让他在那边学会爱护自己,注意健康。他对着朋友慢慢挥手,直到火车消失。
经亲戚推荐,又鉴于他在报社的工作经历,齐天卓先给当时的D市市委书记当了秘书。该书记当时是个复员军人,当过工人,由于造反出了名在文革期间当上了市委书记。他喜欢脱了鞋打麻将和酒后唱些京剧段子。齐天卓来了之后,他就把很多日常工作的安排都交给了新秘书。几年后,齐天卓使自己磨练出对环境极大的忍耐力和适应性,同时对该市政府的工作运做和存在的诸多问题已经了如指掌。
一九七六年,历时十年的文化革命最终结束。随着新一代国家领导人的掌权,国内的形势开始发生大变。新政府下决定专心发展经济,搞改革开放,随后出台的一系列新政策使社会日趋安定下来。D市政府领导层也进行了改组。新上任的市委书记取代了爱听戏的复员军人。工作中,他很欣赏齐天卓的清晰理论头脑和出色的实干能力,接连采纳了当时还只是自己秘书的齐天卓对市政建设的多项建议,使D市的教育、司法、卫生和文化现状得到了有效的改善和超前的改革。三年后,当该市委书记升迁离任时,他亲自推荐齐天卓为接任自己职位的第一人选。不久,齐天卓被选为D市负责文教和司法工作的副市长。在他任职的五年里,他做的不少事情令人刮目相看,引起了该市所属A省省委的高度重视。仅几年之后,齐天卓就被A省省委任命为省委书记。那年他刚满43岁。
从离开乔县中学到他当上省委书记,齐天卓已经确确实实地用手中的权力实现了他当年决定从政时的许多理想,尽管还不是全部。
当年刚到D市工作时,齐天卓感到各方面都很不适应,经常给李东光写信,告诉他当地的风土人情和他的情况。每次写信他都用毛笔。李东光接到朋友的信,也总会及时地用毛笔复信,告诉他文革结束后学校里发生的诸多变化。每次通信,他们都习惯给对方抄送一段古诗词,似乎在含蓄地表达信的内容以外的什么未尽之言。后来,齐天卓的工作变得越来越忙,信就写得少了。但是他每次写信,李东光总是及时地给他回信。当电话在全国普及以后,他们开始隔一段时间通一次电话,信就写得更少了。
每次齐天卓告诉朋友关于自己升迁的消息时,李东光总是诚恳地向他祝贺,并从不忘记提醒他不要因过度工作而忽略了身体健康。逢年过节,李东光也总会给齐天卓寄一些天水坞和乔县的土特产。
二、三十几年就这样过去了。期间他们见过面,每次都是因为齐天卓出差到北方来开会。见了面他们谈的多是工作、身体和学校里的事。每一次他们都清楚地在对方的脸上看到岁月的留痕。
齐天卓的社会地位决定了他无法回避的生活方式。这种方式让他的时间过得很快,每天都是在秘书安排的无数大小会议、讲话、国内外参观视察、剪彩、看档和接见市里和省里各部门代表等活动中过去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直认为这是他应该过的生活,是他自己的选择,并没有感到任何遗憾。他所领导的省不但在全国的经济发展中领先一步,并且在法制和文化艺术的发展方面都有大胆的举措。
他有过红颜知己,但从没有和谁结婚的打算。至于他的单身生活,他总是对别人说他是个不适合家庭生活的人,而为什么这样说,连他自己也不很清楚。
仕途一帆风顺的时候,齐天卓曾出过一件事。当时作为省委书记的他,曾要求在省内严格审理###和一切刑事犯,同时要求尽可能地给予他们人性化的对待和处理。他多次强烈建议省委加大对###门拨款的力度。在一次省委的教育会议上,他表示,本省贫困地区读不起书的孩子只能靠社会上的个人捐助,甚至靠本身生活就属贫困的好心人的捐助,是一件使他感到汗颜的事,也是对经济已经强盛起来的国家教育政策的质疑。此外,他严格控制省政府的一切办公开支,杜绝公款吃喝,对干部的廉正实行严格的监管制度,尤其对执法人员的犯罪处理上绝不手软。他大力扶持省里的文化事业,在全国率先开办免费公共图书馆。但是,这些过于超前的改革得罪了省委一部分因忌妒和需要维护既得利益的人的反对。一段时间内,甚至有人不停地写匿名信威胁他的人身安全。
一次,他在与李东光通电话的时候提起了这件事,忽然感到一阵久违的激动。那一刻,他如此渴望能和分离多年的朋友在一起,让他用平静、接纳的眼神和镇定的声音安慰自己,就像当年在县监狱里一样。多年的官场生涯里,他除了工作关系上的熟人以外并没有遇到一个能真正称得上是朋友的人。在电话里听见李东光熟悉的嗓音, 他生出一种想家的感觉,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其它。
那天放下电话后,他在宽大的办公室里竟感到有些迷失了,不再像一个遇事理智而果断的省委书记。那天晚上,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乔县中学的那间简陋的教师宿舍,和李东光痛快地争论起各种问题,包括他现在工作中的棘手问题和各种观念上的阻力。然后他们又一起到运河边去散步,看往来的帆船,听船夫悠悠的号子,任湿凉的河风阵阵拂面。他终于舒心地笑起来。自从离开了乔县中学后他还没有这样笑过。醒来后,他开着床头灯躺了很久,疑惑地感到自己似乎把什么重要的东西遗失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不过第二天紧张的工作日程很快就让他忘了那个梦。
当齐天卓已是五十多岁的中年人时,他生了几次大病,期间是靠家里的保姆照料的。在生活上明显需要一个人的情况下,他接受了别人的撮合,与省委的一个女翻译结了婚,婚后一直没有孩子。
时间就这样一年又一年过去了。似乎可以就这样走到他们各自生命的尽头。
2003年冬天的一个凌晨,齐天卓接到一个电话,是天水坞村的村民李重打来的。对方说他是李东光的表哥,然后说他六十二岁的表弟得了肺癌,已是晚期,现住在乔县医院。他最后说李东光是在上一次清醒时,指着自己电话本上齐天卓的名字示意让他打这个电话的。
齐天卓挂了电话后楞了好一阵,似乎无法确定这个才听到的消息到底意味着什么。他甚至开始怀疑那个电话只是梦里的事实。他从来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