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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这还好不是个13,但10也是不好,应该是9恰好,围棋的最高段位不就是9吗?中国人是好爱3、6、9的,幸喜有个3字。
在医院的西楼角,也即在厕所的旁边,有一株古槐,古槐的树杈上白天常见到卧一个猫头鹰。每到夜里,它就叫了,它一叫,我们都惊慌起来,肯定在第二日、最迟不超过第三日,定要抬出去一个的。这不是迷信,一定是猫头鹰闻着了欲亡人的气味在鸣叫。大家都走出来,默默地目注着一个裹着床单的躯体去太平间。他永远太平无烦恼苦痛了。他的毛巾、牙具被拿出来放在窗台,他的母亲或者他的妻子在地上滚着哭。那条床单也折价永远归了他。他或许不忍心家属的啼哭,或许满意这床单的便宜,或许在向我们作别,这时候,有许多苍蝇在嗡嗡飞,哪一只是他的灵魂所变呢?我们无声地祈祷他灵魂安妥,却不愿有苍蝇落在我们身上。从此,我们皆害怕猫头鹰,但我们没有一个人敢诅咒它,更没有人动手去打杀它,甚至连这么个念头都不曾有。当一日数次去厕所经过古槐下,都不自觉地往树杈上看看,那是惊慌的一看,也是盼望的一看,我们在心中默默地向它祈祷,企望它能饶恕了自己。我至此方明白了人人恨阎王却还要给他修庙塑像称他是阎王爷的原因,而猫头鹰也该是称做爷的,也该是有庙和塑像的。人怕什么,又奈何不了,人就想着法儿去讨好、去供奉,这就是世上神的产生,猫头鹰就是一个神。
在这个监狱似的天地里,我们这些病人是互不歧视的,它同监狱的区别正在这里。犯人是要互相监督互相打小报告而争取减刑,这是因为他们以前曾经“犯”过人,以犯人入狱,又以犯人减刑出狱。我们患了病,并不是企图犯人,入院的一半是为了自己,一半也是为了不犯了别人,所以我们相互关心、体贴。每有一个出院,我们欢欣庆祝他们的康复,也为了自己能治好而增加自信。一个病人进来,我们少半为又要认识一个朋友而高兴,多半却为他也染了病又悲伤。我们欢迎他的仪式虽不是握手和拥抱,却提醒他怎样买饭票,怎样服药,怎样不必悲观。病友和学友的感情一样珍贵,有待我们统统治愈出院后,我们在社会上仍可以形成一个关系网,这个关系网是受歧视之下,在生与死的分界线上建立的天长地久的友谊,它比那些互为利用的官网、商网、情网、乌七八糟的网纯净高尚得多。
我们失却了社会上所谓的人的意义,我们却获得了崭新的人的真情,我们有了宝贵的同情心和怜悯心,理解了宽容和体谅,热爱了所有的动物和植物,体会到了太阳的温暖和空气的清新。说老实话,这里的档案袋只有我们的病史而没有政史,所以这里没有猜忌,没有幸灾乐祸,没有勾心斗角,没有落井下石,没有势利和背弃。我们共同的敌人只是乙肝病毒。男女没有私欲,老少没有代沟。不酗酒,不赌博,按时作息,遵守纪律,单人单床,不纳妓宿娼,贵贱都同样吃药,从没人像官倒爷那样贪婪而嗜药成性。医护是我们的菩萨,我们给他们发出的笑是真正从心底来的,没有虚伪。猫头鹰是我们的上帝,我们畏惧而崇拜,没有丝毫的敷衍。我们为花坛中的那一片玫瑰浇水除草,数得清那共有多少花瓣,也记载了多少片落花被我们安葬。那洞||穴的蚂蚁和檐下的壁虎,我们差不多认得了谁是谁的父母和儿女。我们虽然是坏了肝的人,但我们的心脏异常的好。
人病(3)
据说,在我们中国,患乙肝的是十个人中就有一个或两个的,我们这些人差不多都是在偶然的查体时发现病的。所以,当我站在铁栅栏内向外张望那些歧视我们的人群时,总作想:别神气十足以为你们干净吧,或许,你们是没有查出乙肝的病人,我们是查出了乙肝的健康人!中国人这么多,如果逐个查检一下,这里就是一个多大的世界了,那么,都能来这里呆呆,人际的感情恐怕要比铁栅栏之外要好得多呢。
我们是病人,人却都病了,我的猫头鹰上帝!
弈人(1)
而中国的象棋代代不衰,恐怕是中国人太爱政治的缘故吧?他们喜欢自己做将做帅,调车调马,贵人者,以再一次施展自己的治国治天下的策略,平民者,则作一种精神上的享受,以至词典上有了“眼观全局,胸有韬略”之句。
在中国,十有六七的人识得棋理,随便于何时何地,偷得一闲,就人列对方,汉楚分界,相士守城保帅,车马冲锋陷阵,小小棋盘之上,人皆成为符号,一场厮杀就开始了。
一般人下棋,下下也就罢了,而十有三四者为棋迷。一日不下瘾发,二日不下手痒,三日不下肉酒无味,四五日不下则坐卧不宁。所以以单位组织的比赛项目最多,以个人名义邀请的最多。还有最多更多的是以棋会友,夜半三更辗转不眠,提了棋袋去敲某某门的。于是被访者披衣而起,挑灯夜战。着那家妇人贤惠,便可怜得彻底被当当棋子惊动,被腾腾香烟毒霉熏蒸;若是泼悍角色,弈者就到厨房去,或蹴或趴,一边落子一边点烟,有将胡子烧焦了的,有将烟拿反,火红的烟头塞入口里的。相传五十年代初,有一对弈者,因言论反动双双划为右派遣返原籍,自此沦落天涯。二十四年后甲平反回城,得悉乙也平反回城,甲便提了棋袋去乙家拜见,相见就对弈一个通宵。
对弈者也还罢了,最不可理解的是观弈的,在城市,如北京、上海,何等的大世界,或如偏远窄小的西宁、拉萨,夜一降临,街上行人稀少,那路灯杆下必有一摊一摊围观下棋的。他们是些有家不归之人,亲善妻子儿女不如亲善棋盘棋子,借公家的不掏电费的路灯,借夜晚不扣工资的时间,大摆擂台。围观的一律伸长脖子(所以中国长脖子的人多!),双目圆睁嘶声叫嚷着自己的见解。弈者每走一步妙招,锐声叫好,若一步走瓤,懊丧连天,都企图垂帘听政。但往往弈者仰头看看,看见的都是长脖颈上的大喉结,没有不上下活动的,大小红嘴白牙,皆在开合,唾沫就乱雨飞溅,于是笑笑,坚不听从。不听则骂:臭棋!骂臭棋,弈者不应,大将风范,应者则是别的观弈人,双方就各持己见,否定,否定之否定,最后变脸失色,口出秽言,大打出手。西安有一中年人,夜里孩子有病,妇人让去医院开药,路过棋摊,心里说:不看不看,脚却将至,不禁看了一眼,恰棋正走到难处,他就开始指点,但指点不被采纳反被观弈者所讥,双双打了起来,口鼻出血。结果,医院是去了,看病的不是儿子而是他。
在乡下,农人每每在田里劳作累了,赤脚出来,就于埂头对弈。那赫赫红日当顶,头上各覆荷叶,杀一盘,甲赢乙输,乙输了乙不服,甲赢了欲再赢,这棋就杀得一盘未了又复一盘。家中妇人儿女见爹不归,以为还在辛劳,提饭罐前去三声四声喊不动,妇人说:“吃!”男人说:“能吃个牛{A6}!有马在守着怎么吃?!”孩子们最怕爹下棋,赢了会搂在怀里用胡茬扎脸,输了则脸面黑封,动辄擂拳头。以至流传一个笑话,说是一孩子在家做作业,解释“孔子曰……而已”,遂去问爹:“而已是什么?”爹下棋正输了,一挥手说:“你娘的脚!”孩子就在作业本上写了:“孔子曰……你娘的脚!”
不论城市乡村,常见有一职业性之人,腰带上吊一棋袋,白发长须,一脸刁钻古怪,在某处显眼地方,摆一残局。摆残局者,必是高手。来应战者,走一步两步若路数不对,设主便道:“小子,你走吧,别下不了台!”败走的,自然要在人家的一面白布上留下红指印,设主就抖着满是红指印的白布四处张扬,以显其威。若来者一步两步对着路数,设主则一手牵了对方到一旁,说:“师傅教我几手吧!”两人进酒铺坐喝,从此结为挚友。
能与这些设主成挚友的,大致有两种人,一类是小车司机。中国的小车坐的都是官员,官员又不开车,常常开会或会友,一出车门,将车留下,将司机也留下,或许这会开得没完没了,或许会友就在友人家用膳,酒醉半天不醒,这司机就一直在车上等着,也便就有了时间潜心读棋书,看棋局了。一类是退休的干部。在台上时日子万般红火,退休后冷落无比,就从此不饲奸贼猫咪、宠养走狗,喜欢棋道,这棋艺就出奇的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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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号称礼仪之邦,人们做什么事都谦谦相让,你说他好,他偏说不行,但偏有两处撕去虚伪,露了真相。一是喝酒,皆口言善饮,李太白的“唯有饮者留其名”没有不记得的,分明醉如烂泥,口里还说:“我没有醉……没醉……”倒在酒桌下了还是:“没……醉……醉!”另外就是下棋,从来没有听过谁说自己棋艺不高,言论某某高手,必是:“他那臭棋篓子呗!”所以老者对少者输了,会说:“我怎么去赢小子?!”男的输了女的,是:“男不跟女斗嘛!”找上门的赢了,主人要说:“你是客人呀!”年龄相仿,地位等同的,那又是:“好汉不赢头三盘呀!”
弈人(2)
象棋属于国粹,但象棋远没围棋早,围棋渐渐成为高层次的人的雅事,象棋却贵贱咸宜,老幼咸宜,这似乎是个谜。围棋是不分名称的,棋子就是棋子,一子就是一人,人可左右占位,围住就行,象棋有帅有车,有相有卒,等级分明,各有限制。而中国的象棋代代不衰,恐怕是中国人太爱政治的缘故吧?他们喜欢自己做将做帅,调车调马,贵人者,以再一次施展自己的治国治天下的策略,平民者,则作一种精神上的享受,以至词典上有了“眼观全局,胸有韬略”之句。于是也就常有“他能当官,让我去当,比他有强不差!”中国现在人皆浮躁,劣根全在于此。古时有清谈之士,现在也到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