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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边的天乌沉沉,抬头看,什么月亮星子都没有,连蚊虫也睡了。其实聚散别离的话,也就那么些,他不想临走前还呛人两句,或是说些令两人都难受的话。只是这么坐着,心里既盼望这夜再长一点,又明白地晓得这天很快就要亮了,当真煎熬。自古儿女情长,莫不是都如那些戏文艳本里写的那样令人肠断,竟所言不虚吗?可是——那甜如膏蜜的时刻,真就只有这么点,连食髓知味尚且还欠那么点火候?
这么愁结肝肠的,竟也迷迷糊糊打起了瞌睡,而东方这天,终于还是泛白了。
还是来时那辆马车,马蹄原是包了布的,天刚擦亮便轻轻悄悄停在了林家门前。紫衣的王爷从车里下来,吩咐那个随从帮他们搬东西。说是“搬”,其实也就那么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而已,早就收拾地很妥当。据说坐这辆车也只是到镇上的码头边,那里自有接应。没什么让人不放心。
林晚风给白羡吃了煨好的稠粥,又帮着最后梳了次头,之后将他送到车边,看着对方弯腰进去。脉脉也无言,聊胜千百句。
肩头忽然被拍了一下,他抬头,见是睿王。
“其实再捎上个伶俐人,不妨事的。”
这么句话一落地,连坐在车里的白羡也一径朝这边望来,眸中一亮,略带期盼。
林晚风张了张口,最后略略笑笑:“王爷,开什么玩笑啊。”他算个什么啊。这句话没说出来。
后者叹口气,自然不能替他做什么决定,于是站在那认真向他承诺,“我虽无官无职,怎样也算得那人兄长,你将心放肚子里。战场上的事,子慕自己担着,你莫要小瞧他,当是稳妥的;那朝堂上的事,便由我担着。今我以己身性命承诺,曾经加诸过子慕身上的事,绝不会再发生。”
林晚风略吃了一惊,不晓得对方竟会以性命作担保,这样的胸襟情怀,也确实令人仰望,不得不信服的。过了很多年以后,他再回想,想到这一刻心旌动摇和若有所悟,终于明白,自己悟到的:这样的睿王爷是不适合做个上位者的,睿王太光风霁月,太真诚太心软,见不得任何好人和黎民百姓吃苦,这样子一个人,可以成为守护江山百姓很重要的那么一人,他可以为天下、为百姓里的任何人忍受常人所不能忍受的委屈,甚至舍生,但,真的,不太适合做个皇帝。
而彼时,睿王将那番话说完,等他真的信任点头后,只是又拍了拍他,过一会儿也上车去了。
一行人背对将起的朝霞,沿着那条道,渐行渐远,失了踪迹。
林晚风朝那方向站着不知几许光阴,最终醒悟过来。
转身进屋,到天井里打水。昨天傍晚闹腾的物什都还在,辰光太早日阳还没照得来,满地的深青色苔痕,并着地上井边散乱的盆瓢桶具,一院幽凉,光站着看都觉背脊发阴。他暂时不想收拾,洗完脸回到内厢,倒在床上便蒙头睡了过去。
这一觉居然睡得浑然无梦,而且颇实沉,只是白日睡觉,起来懵懵然有点头晕。看了眼日头还不到做饭时候,林晚风到天井里,终于将东西拾掇拾掇洗弄整齐了,又把换下的衣物洗净晾好。之后,又在屋前屋后到处晃了几圈,日头明晃晃的极好,已有几分夏日光景,他却觉得无事可干,百无聊赖。或许,今天下午该去上工了?
午间疲懒,只剩他一人吃食,还要怎么好好烧饭?随便弄了点杂粮煮煮,就着咸菜把自己喂饱,这就收拾收拾,打算赶去做活。
刚出了门还没来得及锁上,眼角瞥见个人,青衣乌发,懒散绾了搭在颈窝,有点眼熟,仔细看发现居然是邬梅,正远远地走着,瞧见他的架势,忙挥手,连跑带奔又叫唤,意思便是叫他别忙走。
林晚风有点疑惑,但人家都来了,自然只好顺从地敞开家门请人进去,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去回复工期了。
“你一般,是不能随便出门的吧?”给人倒了点白开水,他迟疑地问。
这一句出来邬梅的脸色便有几许不郁,接过他倒的水,凑到嘴边抿着喝起来。
这么问并非空穴来风,也不是故意惹人不快。虽切实的事情他不晓得,但邬梅的苦处他认识人这么多年了便是看都能看出来的:不是邬梅真的性子太古怪或者医术不好才会门面冷清,而是因为一些前几辈大人的牵连,而被下着奇怪的禁制令。邬梅,一般是不能随意出门的。
那个冷清孤僻的小院落,几乎算是画地为牢的软禁,每个月大约就几次能够“放风”出来。这也就意味着能坐堂,而一般却绝不能出诊。人都有趋吉避害的本能,大约是周围都隐约感觉到一点不寻常,这才鲜少去邬梅那里光顾,只在有急得不能拖的病症时才去找“邬大夫”,不然都宁愿去镇上。
以前林晚风还生嫩的时候,曾经很好奇,邬梅那里门可罗雀,每月出门那么一两次也几乎只是去采点草药而已,那这人是拿什么养活自己?后来渐渐大了,琢磨着兴许是上头什么人觉得邬梅还有用,所以才一直放着,不教人直接随了祖辈父辈去吧。
这么想通了,一直就十分的怜惜同情这人,母亲的药也都从邬梅那里买,得闲了便去那人店里帮着捡晒药材,说点话。兴许是常年闷着,这才会养成话唠的毛病,有时连着一阵子不去,进门时有听到邬梅竟在对着满柜药材一个人自言自语的,也是令人心酸。和他相熟后,见他愿意听,打开话匣子时便会滔滔不绝。
实在是很寂寞,很可怜。
“林子,林子?”
“啊?”林晚风回过神来,见对方杯子已经空了,便伸手再倒一杯进去。
邬梅撇嘴一笑,无奈道:“你好歹坐下,你再这么站在那,我竟也不好意思再坐着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挪过凳子坐下来。
“咳……”静了一会儿,邬梅清了清嗓子打破沉寂,“我,我可以,”尽管事先清了清嗓子,待到说话不知何故却哑了,只好再清一清,但再开口却仍是哑的,只好就这么哑声说道:“我是说,我可以不用一直呆在那个房子里了。”
林晚风呆了一呆,唇边露出笑意:“哦,真的么,那可真是太好了。”
不管怎么样,他是真心地为此感到高兴。很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段相思愁肠无安慰,来个邬梅小蜜饯调调味吧,虽然味道有点苦……
☆、三二,邬梅
“林子,我……”
林晚风觉得很奇怪,接口:“怎么了?”
“算了。不,我的意思是,我还以为会见不到你了。”说着微微露出一丝探究,又夹杂着喜悦、忐忑、困惑等等极复杂情绪的神色。
他笑了一笑,喝口水,淡淡道:“那你是希望看到我呢,还是不希望?”
“自然是希望的。”回复地很快。
“你很不喜欢白羡这孩子么?”他突然问。
“当然……不是。为什么这么想?”
林晚风盯着对方看了一下,摇头道:“算了。”
但邬梅总好像坐立难安似的,一直话唠的人,今天这一刻像是被掐住了某个阀门,哪里流不顺畅一样,吞吞吐吐:“林子,”
林晚风倒被对方的模样给逗笑了:“这是怎么了?莫不是乍得了自由,不似笼中鸟,反倒似久困兽,不知如何是好了吗?”
邬梅被他取笑地怪不好意思,撇撇嘴别开头去。
“这样吧,等我晚间回来了,备下小菜,你过来小酌一番,当作替你庆贺,如何?”
“真的?”原本仿似想说别的什么,听他这一邀,立时抬起头来,又惊又喜,把话又咽回去了。
“当然是真的,这还有做不得数的吗。”平日里和白羡处惯了,他波澜不惊,白羡则是个表情甚微的闷葫芦,这会子见了这等言行都狂呼的邬梅,生生被逗乐了几回。
“唉,林子,你真的不会怪我吗?”两人又相对坐了一会儿,终于邬梅还是说出来了,声音压得低低的。
林晚风默了默,心里倒替对方松了口气,道:“不怪。”
“真的吗?”
大约今日之事确实使这人心神动摇地厉害,什么话都要再追问一句“真的么”,像他林晚风平日里说话做事多没有信用一般。
“真的。”于是他这么铁板钉钉掷地有声地回答。
不过是透露给某些人一个刚好想知道的人的行踪,就算没有邬梅,还会有旁的沈梅周梅——“反正也是迟早”,如他上回自己所说。所以又有什么好怪罪。
再说,白家平了冤,白羡重获用,邬梅释软禁,就连他林晚风……也回到了该行的轨迹上,这怎么看,桩桩都是大好事。
邬梅走之后,林晚风耐不住,仍是去镇上复工做活计,好在上头并没怪他,反倒关心他家里的事料理得怎么样了,他笑笑答一切都妥当了,再不会出这种岔子,上头拍拍他肩,道这就好。
待收工,特意买了点水产荤腥和酒水,回家便忙忙碌碌在庖房里拾掇起晚上的吃食。
往灶头里塞一根木柴时,眼角瞥见天边晚霞正红,灿如云锦,不禁愣神遥想,也不知那一行人,这会儿子到何处了。虽不至千里万里,离此地恐怕也早有几百里地,若是在船上过夜也就罢了,往后到了中原腹地换了马,还真不得要风餐露宿了吗……?
想得出神,柴火噼啪爆了一下才将他惊醒。锅子里的鱼有些烧地过了,幸而只是有些酥烂破品相,没有焦糊。
菜上了一半便等来了邬梅,已经没了午间那时的无措神色,与他端端盘子洗洗杯子,也没有客气的意思。
“那个,下午的时候呀,恰碰上对巷子的刘老汉发中风,扎了两针开点药,还算是有救,只这阵子还得再天天看顾一下,搭搭脉了解一□□质斟酌斟酌药量。刘婆子给了我诊金和药钱,跟她儿子商量凑钱送刘老汉去镇上呆两天,我趁机会告诉的他们,我可以随时来出诊,随叫随到,诊金保管还便宜,他们先是惊讶了一下,后来便